今年4月,在美国田纳西州范德堡大学(Vanderbilt University)举办的一场有关可持续能源的展览上,21岁的冯亚伦站在一群学生、学校官员和社区居民面前,对着手上一个绿色可降解的盘子,大谈它对环境的好处。与此同时,在现场的数个自助餐台前,上百人井然有序地取了食物放在同样的盘子里–一种用娑罗树落叶手工制成的盘子。
“我能闻闻么?”一名同学问道。“当然,”冯亚伦回答。他是范德堡的一名准大四生,学习政治科学和环境研究。“这盘子使用印度和尼泊尔的树叶做成,对我们的环境非常好。”他说。
来自武汉的冯亚伦是一个名叫树叶盘子(Leaves Plates Company)的创业公司的合伙人。该公司从印度和尼泊尔进口用落叶制成的一次性盘子。使用树叶盘子是印度教中一个十分古老的传统。几千年前,当印度教徒们对神灵祈祷的时候,需要一些纯洁的物品来盛放贡品,而树叶盘子正提供了他们所需的“纯洁”。一个树叶盘子的价格和传统塑料盘子一样,但相比之下,树叶盘子可以被完全回收和生物降解。公司从印度和尼泊尔进口这些盘子并且在美国出售。冯亚伦负责营销以及挖掘潜在的投资商。“这是联系到我作为中国人的一个身份吧,”冯亚伦说,“因为中国产出世界上三分之一的塑料,我也希望通过树叶盘子的方式带来一场革命,改变中国现在的这个局面和消费习惯。”
冯亚伦的故事代表了新一代留学生创业者的趋向。他们的创业不仅考虑金钱,也想给社会带来一定的改变,而且中国的发展和潜力让很多人不再只考虑留在国外,“不少人愿意回国,特别是来自北上和江浙的学生,上一代(十年前)留学生更多是希望留在美国。”
虽说他已经转到国外读书,但是冯亚伦还是细心呵护着自己与国内同学的联系,并积极参加国内大学举办的各种活动,比如今年5月在北京大学的创新创业峰会。在那儿,他遇到了高宇同。高先生曾就读南加州大学(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并在今年毕业之后创建了易思汇,一个帮助留学生交学费的平台,高先生也一直被认作是留学生创业者中的成功代表。“他比较敢想,思维比较发散,”高宇同这样评价冯亚伦,“希望和他互相学习吧。”
对于想打开中国市场的外国生意人来说,有野心的中国留学生也成为有吸引力的合作伙伴。他们家庭条件和资源也比较丰富,以前本科留学生不算太多,而且很多人都是靠奖学金留学,而现在大多是自费出国。“他们很努力,愿意把美国先进的技术和理念带回中国,他们也拥有这样的资源条件,”冯亚伦说。
他所在的树叶盘子公司由普拉卡什·巴基盖恩(Prakash Bajgain)于2016年的春天创建。巴基盖恩来自尼泊尔,现在是纽约科技大学(New York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的一名准大三学生,学习机械工程。冯亚伦在2016年的秋天才加入公司,却为公司带来了迄今为止最大牌的客户–范德堡大学。“他第一次跟我说这件事情是今年春天有一次吃晚饭的时候,” 范德堡大学的副校长埃里克·克博斯坦(Eric Kopstain)说。“当时他跟我分享了树叶盘子的这个想法,他并没有在推销他的产品,”克博斯坦先生强调说,“我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也许我们可以把它搬到我们校园里来。”
学校先是为了4月份的这次展览预定了300个盘子。“一个盘子大概可以卖0.25美元,”冯亚伦说。虽然这种小订单赚钱不多,但是学校的董事层十分看好冯亚伦的想法。冯亚伦现在在争取让学校在明年的毕业典礼上使用他的盘子。而平时,他也在积极地和学校以及各个学生组织联系,希望他的盘子可以出现在大大小小的活动中。不过,冯亚伦表示,让学校的食堂使用他的树叶盘子比较困难,“因为他们在用可以重复利用的盘子,所以更换对他们来说成本太大。”他说不方便透露进价,但在范德堡展览的利润率是50-70%。
除了范德堡之外,冯亚伦还在等待着来自加拿大、乌拉圭和澳大利亚更大的客户。但是对他来说,最大的挑战是如何打开自己家乡中国市场的大门。尽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抵制泡沫聚乙烯、硬纸板、塑料餐具和塑料包装,但是在中国绝大多数城市,“白色污染”依然泛滥。
而在冯亚伦上大学之前,这一切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之后会创业,”他说。冯亚伦的父母都做旅游生意,属于中产阶级。他的父母会在家里聊生意、商机以及和客户的关系,冯亚伦从小就耳濡目染。他考入了武汉外国语学校,是当地最好的中学之一,他年级里也是尖子生。冯亚伦在高二结束之后拜访了清华大学,对它一见钟情。在高三第一个学期结束之后,他以文科类保送生的身份被清华大学录取。 “他特别喜欢笑,然后很会和别人处关系,”魏钟毓说。她从七年级开始就和冯亚伦在同一所中学学习,并一同保送进入清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有点微胖,当时他还没有现在这种男生形象。”
高三第二学期,冯亚伦和妈妈一起去了趟美国,并参观了当地的很多学校。他与很多美国同学进行了交流,让他一下子对美国的教育方式产生了兴趣。他想搬到美国,在那儿接受教育。但是他已经被清华录取了,那可是中国最好的大学。2014年8月底,他进入清华学习。但是到了清华之后,他却感到有些无可适从。他学习人文专业。“我在高中接受的教育很自由,更加西方化,有一些政治教育,但是因为很多人出国,所以并不把这个当成一回事,”他说。而在清华,却有太多的限制,太多马克思哲学和共产党思想教育课。他觉得无法施展自己的理想与雄心。他也想过转到清华的经济管理学院,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金融,但知道这样他至少可以进入精英圈子。但是,转学院的政策在那年作出了修改,冯亚伦的金融梦泡汤了。
2015年2月份的时候,冯亚伦和魏钟毓正走在去学校食堂的路上,他们像平时那样有说有笑,魏钟毓提议让冯亚伦和她一起去几个社团试试手,丰富一下自己的生活。“对不起,但我吃完晚饭以后要去上SAT课,”魏钟毓回忆冯亚伦当时这么说。“什么?”魏钟毓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又问了一遍,“SAT?”“嗯,”冯亚伦说,“我要出国了。”
冯亚伦于是开始跟魏钟毓倾诉他对清华的失望。“清华是又红又专!”他说。他跟她讲起自己在美国和妈妈一起旅游时的经历。“我去USC(南加州大学)的时候,和一群美国同学吃饭,他们在谈论做一个商赛的事情,我就觉得特别有趣,他们真的是在为公司做Consulting case(商业咨询)出来。没想到上大学还可以做这种事情。我当时比较狭隘的理解是大学生没有这么多机会。”他说自己如果在一个更自由的环境里接受教育,可能会成长得更多。他已经在准备托福和SAT,所以大二就可以转去美国大学了。
魏钟毓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冯亚伦对清华的不满。“我觉得他在这里没有归属感,”她说,“所以我支持他。”但是,很多冯亚伦的同学都无法理解他的这个决定,魏钟毓说道。他们觉得清华已经是最顶尖的大学了,觉得冯亚伦没有必要再去别的地方。冯亚伦的老师们也让他再慎重考虑一下。“他们觉得清华是个很好的平台,国外的大学可能没有这种平台,”魏钟毓回忆老师们当时这么说。
而来自同学和老师们的这种不解与疑惑在冯亚伦收到录取通知书以后又增加了。他准备去范德堡大学,而他们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个学校。“很多高中同学都对他感到遗憾,觉得他出国有点可惜了,”魏钟毓说。“因为他们觉得冯亚伦是他们当中最聪明的,他该有个更好的未来。”冯亚伦对自己并不是完全满意。他梦想去耶鲁。但是对他来说,范德堡已经足够好了,足够使他可以逃离中国的教育系统,去追求他的理想与雄心。
但是,有点讽刺性的是,冯亚伦在离开清华之前发掘了自己对社会创业的热情。在清华的第二个学期,他申请并成功受邀参加了2015年5月在巴黎举行的模拟气候大会。作为清华代表团的成员,他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领导者们讨论了抑制气候变化的方法。在那儿,他找到了自己对环境研究的兴趣。“一开始,我对环境保护这一块并不是十分感兴趣,”冯亚伦说,“我只是觉得能够参加这个大会是个很好的机会,所以我就十分认真地去准备了。但是在准备的过程当中,我对环境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他一直在跟其他代表和组委会说话,他特别擅长社交,然后也很主动,”同一代表团的邱惠怡说。“而且他很帅,女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冯亚伦一直在发展着自己对环境保护的兴趣。去年夏天,他参与了位于华盛顿特区、附属于美国能源部(Department of Energy)的美国国家可再生能源实验室(National Renewable Energy Laboratory)的一次研究之旅。他们拜访了八个中国东海岸的沿岸城市,从厦门到北京,研究调查了那些地方的太阳能项目。
去年8月,他参加了在休斯顿举办的由美国前副总统阿尔·戈尔(Al Gore)先生发起并领导的气候现实领袖训练营(The Climate Reality Project)。他被分到了有关气候变化的一个讨论组。坐在他旁边的,便是普拉卡什·巴基盖恩。巴基盖恩先生今年23岁,这次商赛之前的几个月,他刚刚创办了树叶盘子公司。这个想法萌生于他之前参加Clinton Global Initiative(克林顿全球计划)的时候,这个峰会资助和鼓励能带来社会变化的项目。他的妹妹建议他吸取自己文化传统中的精华,试试树叶盘子的项目。他在比赛中获得了第三名,并且在2016年6月的时候把他当时在比赛中的设计书做成了一个真正的创业公司。
在休斯顿的会议室里,巴基盖恩正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地聆听周围人的发言。在他的旁边,是冯亚伦,他对着一桌人侃侃而谈,巴基盖恩回忆说,冯亚伦当时说的话有理有据。在中场休息的时候,两个人在大堂偶遇。他们于是开始闲聊,交换自己的个人信息,然后展开了一场关于人生和理想的对话。
巴基盖恩跟冯亚伦说了自己的树叶盘子公司。本来就对环境感兴趣的冯亚伦瞬间提起了精神。“嗯。这很有意思,我可以加入么?”冯亚伦后来坦言,当时他这么说只是出于礼貌与尊重,其实并没有很认真地考虑加入这个公司。但是,巴基盖恩却把冯亚伦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他们之后一直在网上交流。会议结束一个月以后,巴基盖恩正式邀请冯亚伦加入自己的公司。那个时候,冯亚伦对树叶盘子公司已经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所以他就立马答应了。
去年年末,冯亚伦多次去纽约拜访巴基盖恩。“他每次都会把我带到一个印度餐馆,请我吃饭。然后我们会去酒吧喝酒,然后畅谈人生,”冯亚伦说。巴基盖恩的团队由来自美国各地的六个学生创业者组成。但是团队经历了多次变化,很多人进进出出。但是冯亚伦的地位却十分牢固。他没有要求很多的股份,但是却一直超额完成自己的销售目标。“我对冯亚伦一直是十分满意的。因为他有很独特的观点,然后每次都会带来好的结果。“巴基盖恩说。
他们的公司现在正在慢慢地成长壮大。他们需要去吸引更多的投资商。从尼泊尔和印度进口盘子有时候会花上几个月,所以他们需要在纽约的配送中心存上更多的盘子,这样才能加快他们的出货速度。普拉卡什·巴基盖恩也对中国的市场虎视眈眈,“我们需要你们,”他在曼哈顿的一家印度餐馆里说,“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场,有很多消费者。”
然而,冯亚伦对这种想法存有疑虑,至少目前是这样。他觉得进入中国市场存在很多风险。除了中国市场可能对他们的产品缺少兴趣以外,他还害怕缺乏版权保护的情况下,自己公司的想法可能很快就会被其他人复制。他举出了快的抄袭滴滴商业模式,来竞争私家出租车市场的例子。
冯亚伦说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来自中国的投资商联系到他,想和他合作。“我觉得他是个红二代,”冯亚伦说。但是和这个投资商多次对话之后,冯亚伦觉得他并不可靠。“他给我一种感觉,最终是要把事情揽在自己手里的,没有真的想合作,只是想把东西捞过来,就成他的了。”所以他最终拒绝了这位投资商的邀请。冯亚伦同时也表示,他当时对于把产品引进中国并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
但他却没有停止尝试。他说,5月在北大创新创业会上,“北京几家VC(风险投资)也认为它有很大的发展前景,特别是在中国外卖行业塑料产品大量使用,国家希望减少塑料使用的情况下。”冯亚伦今年夏天在戴尔(Dell)的华盛顿办公室实习,他在那里的领导也让他做戴尔的绿色包装项目。“我一直在为进军中国做着准备。”冯亚伦说,“希望日后我可以带来一次变革。”(转载自纽约时报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