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擅长以散文形式表达哲理性思考的学人

–在庞进文学作品研讨会上的发言

庞进是我的大学同学,在大学时就发现他是与众不同的。他在学习本专业的各门课程之外,还广泛涉猎,经常到外系听课。我们政教系七七级到外系听课的,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庞进,一个是杨效斯。两个人后来都成了大才。庞进常到中文系听课,而杨常到数学系听课。杨目前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哲学教授,庞进则成为著名作家和龙凤文化研究的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家。这两位学人的成长经历对我有很大的启示。

启示之一,就是学习的路径是要由博而约,在“博”的基础上“约”。只有在广泛涉猎、知识有了充分储备的基础上,再进入一个专深的领域,才有可能有所成就。庞进读书虽博而不杂,有着明确的目标。作为一个立志于文学的人,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是自然要读的,问题是他曾用很多时间去读古代哲学方面的书,经史子集,他都有兴趣,且大量阅读。当代学者的哲学论著他也认真地读。他曾给我说,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把我的《中国哲学的历程》一字不拉地读了一遍,我很感动。而且与我谈起来,非常专业,非常深入。记得我们有一年夏天在周至的深山一个叫厚畛子的山庄聊了一个晚上,谈了人生寻求意义的问题。谈到人生的意义是不断赋予的,我们很有共识。同时他还大量阅读天文地理、当代自然科学方面的著作。如量子力学,他也有所涉猎,并和他的龙文化研究结合起来。

启示之二,就是目标选定后要有恒心,要持之以恒。庞进就是一位极有恒心的人,他做事绝对要努力做到极致,从不放弃他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他曾给我说,他曾用了几年的时间写了一本关于骊山历史文化的书,但是在边家村乘车时,不小心被小偷将提包偷走了,而包里就装着那部手写的书稿。他非常伤心,但是他还是没有放弃这方面的研究。这事对我触动很大。没有恒心的人很难做到这一点。

启示之三,就是用功。鲁迅先生说他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到写作上了。庞进也是一个非常能用功,且极善于利用时间的人。他经常早上很早(4、5点)起来开始写作。我们因搞一个课题外出考察,在路上,当我们大家在欣赏外面的风景时,他却瞇着眼在思考,不经意间一首诗就吟出来了,真让人叫绝!

庞进的散文,其特点是富于哲理,或者是说,他以散文来阐释形而上之理。把形而上的学理用散文的形式表达出来,这还不多见。我最早见识他的这种表现手法的,是他所写的《创造论》一书。创造论既可当专著读,也可当散文读。他如同随机漫步一样,把一个很具哲理性的命题,以散文的形式抒发出来,读起来既沁人耳目,又启人心智。《创造论》的核心思想,是认为不仅人,而且宇宙万物时时都在进行着创造活动,这就给所有客体赋予了主体的特性。本来,按照我们通常的观点,创造是主体的活动,只有主体才可能进行这种创造的活动,他却认为宇宙万物都时时在创造。植物生长是创造,太阳运行是在创造,水力发电是在创造,空气也是在创造,等等。这个观点无疑带有颠覆性。仔细分析,这个观点有点象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论”,在亚氏看来, 如果把制作一座雕像的过程看作运动, 那么铜的原料就是质料因,雕像的模型就是形式因,雕雕像的艺术家就是动力因, 雕像的成品就是目的因。就是说那些参与其过程的所有客体都参与了这座雕像的创造过程。反之也可以说一切都在创造。庞进事实上对一切客体都赋予了主体能动的功能。亚氏是通过逻辑方式来论证的,庞进则是通过散文式的语言娓娓道来的。

庞进以散文特有的叙述方式,在追问古往来今人们一直在思考的“我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这样的终极性问题。庞进从空间的无限性上来进行追问和思考,他提出了一个“宇宙力”的概念,认为宇宙力是宇宙所有能力的综合。一定程度上,宇宙力相当于中国人心目中的“天”、先哲老子讲的“道”、哲学家讲的“无限”。他认为宇宙力是宇宙间万事万物的总根源。太阳系、银河系、河外星系、地球、人类,都是宇宙力的产物。这个说法很新颖。先秦时庄子曾从时间上追问过这个问题,说:“有有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庄子追究到最后,发现人类的的认识是无法达到终极的,所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即认为以人类有限的认识能力要认识无限的宇宙,是不可能的。这和庞进说的“宇宙力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人类可以不断地去认知、一定程度上去利用宇宙力,却永远不能够整体上掌控宇宙力”的说法有点相似。宇宙从终极上说有没有一个根本的原因?其实恩格斯早已说过:“相互作用是宇宙间的终极原因”。

庞进说宇宙力是道,是无限,这在一定意义上是可以成立的。老子说“反者道之动”。但是庞进又说有个“灵魂力”,他给灵魂力的界定是“人的灵魂是人的思维、意识、愿望、理念等的总称,是作为人的肉身一部分的大脑产生的能力,这种能力是一种特殊的物质,我们可称其为灵魂力” 。我发现庞进说的这个“灵魂力”其实与我们哲学上说的“主观精神”、“意识”相通,是人脑的“能力”。就是我们常说的精神、意识是人脑的机能,是人脑的属性和功能。这与南北朝时范缜所说的“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中的“神”相似,它不是独立存在的精神实体。他所举的一些例子,其实可以用“潜意识”等来作以解释。看到这,我还为庞进揑了一把汗,以为他要走向唯心论,承认有灵魂存在,原来庞进仅是与唯心论擦肩而过,而对人的特有精神现象做了一个形象的描述而已。

不过,庞进又说:“相信人的灵魂即思维、意识、愿望、理念等是一种特殊的物质、是一种力;相信人体内尤其是大脑里积存的灵魂力通过养育、强健可以冲决肉身躯壳的束缚,进而被龙接引、承载,到达地球之外的宇宙空间,与宇宙力相汇合,从而实现永恒和不朽。”把意识现象说成是“一种物质”,或可以独立运行的“力”,这可能就与机械唯物论划不清界限了。其实在魏晋时,佛教徒慧远就曾对王充、桓谭等人所做的“薪火之喻”把神说成一种特殊的物质提出了批评。认为神是精魂而有灵者。庞进没有走向唯心论,但却走向机械唯物论。进而庞进更大胆地把他所说的宇宙力与他一直孜孜研究的龙文化相贯通:“相信龙是宇宙力与人类灵魂力之间的中介;相信龙是宇宙力尤其是暗物质、暗物力的代表和体现;相信龙在人的肉体躯壳消散时,能够接引、承载人的灵魂力冲破地球引力和大气层的压力而到达更广阔的宇宙空间。”我对庞进关于龙的研究一直很关注,也很赞赏他的许多观点。特别是他认为龙是中华民族的广义图腾,是民族文化的精神标志,并提出龙道,也就是把龙文化上升到形而上的高度来认识,龙道就是“容合、福生、谐天、奋进”之道,就是“尊爱利和”即“尊天尊人尊已、爱天爱人爱已、利天利人利已、和天和人和已”之道,这些对我很有启发性。但是如果把龙视为“宇宙力与人类灵魂力之间的中介”,“暗物质、暗物力的代表和体现”,甚至龙可以“在人的肉体躯壳消散时,能够接引、承载人的灵魂力冲破地球引力和大气层的压力而到达更广阔的宇宙空间”,这一点则超出了我个人的思维想像力,也超出我的接受能力。庞进的思维视野已经超出我们常人的限度。我担心的是,真理往前多迈出一步,就可能走向谬误。我想时间会证明一切。

需要指出的是,庞进的思维总是具有超前性。他对目前最前沿的科学发现都给予关注,并把它与自己的研究对象联系起来。例如,他对目前的量子力学研究的一个现象“量子纠缠”给予了密切的关注。量子纠缠证实了宇宙万物之间,存在着超时空的内在联系。庞进很机智地将“量子纠缠”与龙文化研究联系起来。提出了两个观点:一,龙是“量子纠缠”的中介。 也就是说,是“龙”这个“暗物质”,通过“暗物力”,将相关量子联系了起来,进而才有了“量子纠缠”。二,龙可以与“灵魂力”发生“量子纠缠”。可以设想,在人的肉身力消散、灵魂力即将脱离肉身躯壳的关键时刻,构成灵魂力的某些粒子与构成龙的某些粒子发生“量子纠缠”,龙当即感知到灵魂力的活动意向,那么就可以及时地来到某人身边,对其灵魂力进行吸纳,进而完成承载其灵魂力奔向外太空使其获得永恒的使命。那么,如何才能使构成灵魂力的某些粒子与构成龙的某些粒子发生“量子纠缠”呢?他指出了一条道路,就是信宇宙力、信灵魂力、信龙。我很佩服庞进老兄的想象力,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庞进已经把本来是一个民族图腾的、多种动物综合而成的、体现中华民族文化精神的观念形态的“龙”实体化,同时又形上化,进而又玄学化。“暗物质”“灵魂力”是一种实体化;龙道是一种形上化;作为“量子纠缠”的中介,则是将其玄学化。这样的研究趋向,一方面有可能使龙文化的研究更加深化,从而做出惊人的创造,也有可能使龙文化的研究走偏方向。最后怎么发展,目前我还不得而知。但是如果龙是“道”,则与《老子》所说不相合。因为“龙”是形有象的,是多种动物综合而成的,但《老子》说“大象无形”,而“道”则无形无象。所以以道喻龙,需要斟酌。

我主张龙文化的研究,尽可能地沿着人文的、价值论的方向前行,如果试图用科学来证明或说明它,可能会走向误区。

但是,我认为庞进在散文写作中尽可能地赋予其以哲理的内蕴,启示人们对自身生命本质做形而上的感悟,对灵魂自由大声地呼唤,以及树立对科学新知的渴求态度,这些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他的散文语言质朴、感情真挚,且极富穿透力,我虽然读的不多,但还是深有感触。为老同学高兴!(文/刘学智,著名哲学家、陕西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陕西省孔子学会会长、中华孔子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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