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家乡都有拜年的习俗,无论平时走动是否密切,过了春节,家门长辈、姑舅姨家、老少外家都是必须要去的。这拜年,依据家境好坏、通行贯例、价值基本对等的原则来准备拜年礼品。
小时候父母养育的子女多,吃了上顿没下顿,到了春节,单为准备拜年礼品的事就让父母发愁的不行。仅我母亲她们兄弟姊妹就有十人,还有她父母、舅父母……算下来十多家。家里条件再差,给每家也少不了要备下一斤点心、一斤麻饼、一封面条、一瓶苞谷酒(自酿、散装)四色礼。那时,钱不用说非常紧张,就是积攒下一点钱,买啥都要有票证,没有粮票,一个蒸馍你也买不来,还别说自制这些礼品要这么多原材料了。买白沙糖要糖票,有一年小弟患了急性甲肝,从医院、公社开了证明才领得一张一个月四两白糖的三张糖票,自制这些礼品显然不可能。苞谷酒系用苞谷酿制,吃饭都成问题,哪有多余粮食酿酒?舅舅、姨姨家不送苞谷酒了,那也得换一样其它礼品,如茶果或苹果缸头等,这些礼品对手头拮据的父母来说能不发愁吗?这那是过年,分明是让他们作难。
俗话说,大年初一不出门,初二开始拜四邻。至亲都无条件去拜,哪有条件去拜四邻?不过,亲戚里总有一些家里条件相对好一点的,正月初十前来给我家拜年,比如四舅家,每年拜年来得早,他用一个大花篮背篓,装上满满一背篓“礼行”,从家里出发,步行十几里,沿途有四舅母的娘家亲戚,由近到远,走一处把拜年的礼品从背篓里拿出来,稍作休息,互致问候,喝口茶、抽支烟,又到另一家去拜年。一般走到一家都要强行留住吃饭,他要去多家拜年,又不便长时停留,但也要烧一碗鸡蛋醪糟或焘几个元宵吃了才能动身走人。我们家住在县城,是他最后一站,到我家天快黑了,母亲做几个菜,煨一壶酒,由父亲陪着四舅喝,一边喝酒一边拉着家常,酒喝到很晚才结束。第二天,母亲早早起来给四舅做早饭,四舅要早点回家忙家里的其它事。
亲戚拜年送来的礼品,母亲让父亲要记住是谁家送的,并装入一大木箱,为防止我们这些小孩偷吃,木箱上加了锁。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过了,也就是说,年已经过完了,该来给拜年的亲戚都来了,父母亲把大木箱里收的礼品拿出来,重新搭配、组合,用这些礼品才准备去给长辈以及亲戚去拜年。搭配礼品时,母亲反反复复给父亲叮咛:“一定要记准,把礼品错开,千万干能不能把这家送来的又给这家送回去了。”父亲记忆力好,回答道:“我记住的,不会错。”有些礼品送过来送过去,包装纸都烂了的、也有发霉变质的,比如麻饼已经变硬,用牙咬不动了;面条已被揉成一寸长们短节节;罐头盖漏气,边缘已现霉斑。这些东西都不能再往出去送了。我们都围着父亲站着,看他搭配好以后能否有剩余的,分给我们吃一点,可是到最后他只能把送不出去的发硬麻饼用钉锤敲难、砸碎给我们分上一些解解馋。霉烂了的只有拿去喂猪。记得一位乡下亲戚来给我父母拜年,礼品中有一瓶自己酿的苞谷酒,临走时,让父亲把装酒的瓶子腾出来他要拿走。现在想想让人心里酸酸的发笑。
年都过完了,这时去拜年显然有些迟。父亲却说:“有心拜年,端阳节也不迟。”安排大姐和我去给主要亲戚去拜年,走时母亲反反复复又给我俩叮咛:“见了舅舅、舅母、姨姨、姨夫要向长辈问过年好!他们问我咋不回去,你们说我走了家里无人做饭,走不开,等你外爷过生日时就回去了。要是给你们压岁钱,无论多少都不能要。要有礼貌,见人要打招呼……”我心里明白,家里离不开她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回娘家拜年太晚了,又无好礼品相送,有些不好意思去见她的亲人,她心里一定很想回娘家去借拜年看望他们的。
八十年代初期以后,我已参加了工作,每月有工资,家里条件也大为好转,拜年的礼品也都成了一瓶白酒、一瓶红酒、三样成品袋装副食品,这瓶白酒的价格决定礼品的档次,不同的亲戚送不同的酒。
随时间的推移,老辈人年岁越来越大,先是外婆、外爷去世了,后来五个舅舅、舅母也先后走了四个;四个姨、姨夫只剩下二姨一人了。条件好了,那些至亲却一个一个离我们远去了,需要去拜年的老亲戚越来越少了。现在每到过年,就想起那些年去拜年的情境,仿佛心里淌过一条亲情的小溪,在这寒冷的冬天能感受到亲情的温暖。(2016年1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