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钱伤感情,何况涉及付出。近期,中国一份官方文件引发不小争议。这份名为《激发重点群体活力带动城乡居民增收的实施意见》要求实施财产性收入开源清障行动,实施收入分配秩序规范行动,提出进一步减轻中等以下收入者税负,同时适当加大对高收入者的税收调节力度,堵塞高收入者非正规收入渠道,发挥收入调节功能。
这听起来并无不妥,但如何界定高收入者呢?有国内媒体将高收入者界定为年收入12万元以上的群体,一时舆论哗然,随即引发官方专家紧急发话,表示媒体解读是引申演绎甚至谣言。政策出台之前,每每风声鹤唳,无论最终落地情况如何,这一次12万引发的争议,却实打实地击中了中国城市中产的痛点。
12万的提法,完全是空穴来风吗?回顾以往个税改革历史,在2006年后12万即成为个税申报的门槛,这也是导致媒体解读12万的基础之一。
其次,不谈税收,以收入界定,12万是什么水平?我在公众号《徐瑾经济人》等社交媒体征求意见,发现留言者体现出复杂心态,一方面有人表示12万扣除五险一金所剩无几,另一方面也有人表示对比欧美,中国税率不算最高,更何况即使12万在一线城市也算高收入。
确实,即使放眼一线城市,12万收入绝对不能说低。根据上海社会科学院公布2016年一期民生民意调查报告,个人年收入在“5万元及以下”的占29.70%,“5.1万元至7万元”的占30.60%,“7.1万元至10万元”的占25.30%,“10万元以上”的占14.40%。这意味着,收入10万以上者只是少数。既然如此,为何大家对于12万还是那么愤愤?
然而,真实情况在于,所谓的高收入者很多生活在一二线城市,面对高涨的房价与膨胀的生活费用,12万元其实说不上宽裕,甚至可谓城市“夹心层”。按照中原地产统计数据,上海全市二手房平均成交价已经接近6万元,核心区更是高达9万元,一套100平米的房子,12万元的高收入者不吃不喝甚至不纳税也得50年才能买下。如此说来,这所谓的高收入者其实也难说是真的高收入者。
一边是达到12万收入者为数寥寥,另一方面则是12万购买力日渐稀薄,这与中国烈火烹油的繁荣景象似乎不相符合。探究其根本,这更多地反映了中国收入与财富分配不平等的程度。按照西南财经大学中国家庭金融调查报告,2010年中国家庭基尼系数已经超过0.61,而官方数据则是0.481。在众多12万收入者之上,的确存在着一小部分暴富者,其中最富有的1%家庭,却拥有1/3的社会财富。
伴随着中国三十余年的经济高增长,财富分配在最近十年出现进一步剧烈分化,近年阶层固化以及阶层碾压的焦虑密集出现。曾几何时,改革开放界定了中国人阶层流动或者说不认命的思维,自以为奇迹之地,只要足够努力或者够胆够运,命运就可以掌握在手。
近十年来,这种感受却迅速被阶层固化的焦虑代替。暴富者高高在上无需承担与他们的财富不相匹配的义务,苦逼的中产阶级却必须时刻紧盯自己的钱包,免得一不留神就坠入他们看不起的下等阶层中。从抱怨被中产到12万引发的愤恨吐槽,可谓集体焦虑的意外投射。
站在更大的背景看12万争议,更在于财政收入增速下降与居民收入增速下降之间的紧张。中国财政收入近些年来结束了高速增长阶段,从以往两位数增加变为个位数,未来也难以重振雄风,与此同时,财政开支却一直以两位数水平高速增长。这种情况下,政府开支自然感到力不从心,财政赤字也连年大幅度扩张。以2015年为例,当年全国一般公共预算收入152,217亿元,同口径增长5.8%,全国一般公共预算支出175,768亿元,同口径增长13.17%,财政赤字也会突破2万亿元。
压力之下,个税征收也成为新的财政收入增长点。按照2015年财政收支数据,2015年个人所得税8,618亿元,同比增长16.8%。对比之下,2015年全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只增长了8.9%。
财政下滑导致财政征收压力可以理解,但简单地期待加收个税缓解压力,并不明智。一方面,城市中产尚在培育,而个税收入并不算财政收入大头,从原则上讲,个税改革方向应该是收入调节与减少赋税,而不应该以增加收入为目标;另一方面,个税事关人人,每一次改革都会引发大小争议,在信息不透明与利益格局纠缠的情况,处理不周,可能引发人心震荡。
我曾强调,缴税不是交保护费,而是法治的手段。财税改革事关中国经济大局,妥善解决可以缓解不平等困扰,也可以助力经济转型,但目前仍旧存在不少难点,加强个税征收等政策,必须与强化财政透明、增进民生开支相挂钩。收入对应着开支,而民间、学界呼吁预算透明多年,迄今进展不尽如人意;纳税对应着福利,增进民生开支本来应该是积极财政政策应有之义,但在利益格局之下,教育改革、医疗改革、社会保险统筹等方面举步维艰,公众难以完全感受到与纳税相对等的福利。
谈钱伤感情,但是金钱也意味着自由与权利,而赋税往往也意味着责任与义务的对等,付出越多,期待也越高,这种诉求很公平。(转载自FT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