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永清是小娥出生前五年，从四川逃难来的，就在他现在修房这处修了两间草房，娶了黎发兰为妻。经过他与黎发兰辛辛苦苦打拚，才拆除了旧草房修了三间大瓦房。他们前年修房平整屋基时没发现这处墓地，也没听人说起过这儿曾经埋过人。
他去找村上年岁最大的蔡老汉，问问他是否知道这事。蔡老汉已经八十多岁了，问起他时，他想了一会儿说：“那还是他年轻时，沟里住了一户王姓人家，日子过得殷实，给儿子找了一位童养媳，姑娘姓杨，比王家儿子大几岁。杨姑娘到了王家很勤快，见啥干啥，就这王家还嫌弃她，一点事做得不对，非打既骂。有一次，杨姑娘把棉线纺好，要用蒸饭汤浆了晾干好织布，没料想，锅里火大，把一架纱线烧焦了。这一下不得了，婆婆娘先骂、接着打，未来的丈夫又用木棒把她打了一顿。这杨姑娘受不了王家的虐待，就往沟口方向跑去。王家以为她要跑回娘家，没想到半路上她跳入龙王潭自杀了，后来葬在离龙王潭不远处的龙王坪，就是你家修房那一块。”章永清又问：“杨姑娘活着时是啥模样？”蔡老汉说：“姑娘长得瘦条、干净，一条又长又黑的辫子，经常用红洋毛线扎着。不施脂粉，看上去很漂亮。” 章永清明白了，那个小娥说的女鬼就是杨姑娘没有散的冤魂。当时修房时，为何不把地基再往深里挖一点？小娥说有鬼、害怕时，为何不给她换一房间住呢？当她神情不对时，为何不找医生给瞧瞧病？当说了多次房子里有鬼时，为何不相信一次，不去找人给收拾一下呢？……想着这些事，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小娥死了，日子还的过。章永清、黎发兰平日种三亩薄田，山坡上开垦了三十多亩坡地，种些苞谷、黄豆，家里还喂了两头猪，虽说日子过的不算富裕，却也不愁吃不愁穿。比小娥小了五岁的儿子也上中学了，虽然丧女之痛还时不时折磨着他们，但时间可以医治他们的心病。 转眼间，儿子小福长大成人，说了一门亲事，准备翌年春天给他娶亲。为这事家里还多喂了一头猪，到给小福办喜事时，杀了猪办筵席。为了这几头猪，黎发兰天天要打一大背篓猪草，附近猪草越来越不好打了。一天她到离家五里地的冷水沟里去打猪草，发现沟垴上有一座土地庙，庙很小，只能容下两人进去上香烧裱，庙里供奉了两尊土地菩萨像。
要给儿子成婚，这是家里的大事，有些事须提前准备，章永清请了村上的木匠来家给儿子小福做几样家具；又请了邻村的漆匠给家具油漆，漆匠对章永清说了要准备生漆、桐油、石膏粉、砂纸这些材料。除了刮膩子用的石膏粉没有以外，其余材料都准备好了，章永清田地里农活忙，让黎发兰上县城去买。黎发兰心想，明天先去打一背猪草回来，吃了响午饭再去买。第二天她早早起床，背上背篓到了冷水沟，猪草打好，从土地庙前过时，她想起庙里两尊土地菩萨像是石膏做的，何不拿回家，放在石碓窝里砸烂、砸细用筛子筛了，粗的继续往细里砸，……不就有了石膏粉，免去上县这脚路，又省去了买石膏粉这笔钱。她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这事一直到油漆匠把活做完后，晚上睡在床上，黎发兰是作为得意之事给丈夫说出来章永清才知道的。当时章永清很生气，说黎发兰：“你咋能干出这事来？你不知道大家都说寺庙里东西不能拿？土地神我们敬奉他都来不及，咋能把他毁了，做油漆腻子呢？你就不怕遭报应吗？”听了丈夫发气说的这些话，黎发兰知道做了一件孬事。
那年章永清的苞谷种得比往年要多些。他想都多收点苞谷，一方面要用苞谷做饲料喂猪，把猪催肥点。另一方面，冬天要酿二百斤苞谷酒，给小福办喜事时用于待客。苞谷长势比哪年都好，到了薅二道苞谷草的时间了，薅完这道草，就等着掰苞谷了。薅二道草要抢时间，气温高、雨水多，杂草疯起来长。为了抢活，那天章永清让老婆也去薅草。两人薅草相距不过三五米远，正薅着草黎发兰听见苞谷地上面山梁上有响声且越来越大，就问章永清：“这是啥声音，响动这么大？”章永清停下手上的活，抬起头听了一下说：“好像是山上有大石头滚下来的声音。”黎发兰就有些害怕，手上提着锄头几步就走到章永清身旁。她也抬起头往上看时，这肘一个一抱大的山石从上面朝他们站立的地方滚落下来，速度之快、力量之大超过想像。他们已经来不及避让了，石头不偏不倚，砸中了黎发兰，全身的骨头没有一处是好的，整个无了人形。那个惨不忍睹的场面，把章永清的魂魄都吓掉了。 小福请了村上的人来帮忙料理他母亲的后事，那个惨状没人敢去。小福买来三丈白洋布。小福都吓得不敢去看，章永清一人用白布把黎发兰一滩血肉和骨胳包裹住，一层一层白布裹了又裹，众人才抬回去。
从那以后，章永清对生活没了信心，家里的事全交给小福去打理，也不窜门，很少与别人交流，饭好了就吃，小福安排啥活他就去干。常常自责：“不该让老婆那天去薅草；那天听到山上的响声，他该走到老婆站立的地方去；石头咋不砸死我，留下我来承受世间的痛苦？……” 章永清的伤心事，他一人承担着，他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依然忘记不了。(2016年9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