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祖籍四川巴中,到我这一辈是离开祖籍的第五辈人了。从我祖父的祖父那辈算起,离开巴中到秦岭南麓腹地已是一百二十多年。至今我们也不明白是何原因,祖先能扶老携幼,步行几百上干里路,从大巴山来到大秦岭,一路走来是何等的艰辛。前年,我们国庆节那天,驾着车走高速路到巴中去,几乎走了一天。他们来到秦岭深山,在当时贫穷落后的农耕时期,衣、食、住、行全靠自给自足。在山上开一片荒地,种下苞谷、洋芋、四季豆、包包菜等高山适生粮食和蔬菜,喂两头猪、养一群鸡,农忙时种地,农闲时采草药、打猎,解决吃的问题。还要种一块棉花,添置纺线车、织布机,家里的女人负责织布、缝衣,解决全家人穿衣问题。就近砍伐森林中树木,建起几间摞木房,上面盖上茅草,全家有个栖身之处。秦岭畅开怀抱,接纳了这些巴蜀儿女。
祖上的几辈人都有点文化,祖父的祖父在民国之初的县衙谋得了一个笔吏差事,挣些养家糊口的钱。多年后,在老县城里修了几间瓦房,一家人有了固定的居所。
1925年秋天,匪患猖獗,连杀两任县长。那一次,一家人进山躲土匪,我祖父的祖父自认为已年迈体衰,土匪不会对他这样的老人下手的,怎么劝说他也不肯走,就那次他被土匪杀害了。二十几天后躲土匪的家人回来探情况,找遍了老县城未见踪影。天黑后,悄悄出城(城很小),到自家包菜地砍几个包菜回家做饭,无意中摸到一个似包包菜的东西,凑近细看是人头,吓得跑了回去。第二天,又去探望,才发现正是我家先人。他已被害二十多天,尸体完好,未腐烂,亦无老鼠、鸟、野曽遭践,保留住了他最后的尊严。曾祖父将其草草下葬,带着一家人,拿着筒易的行李,如换洗的衣服、干粮,随着一大群南迁的县衙官吏、老百姓,到了新的县衙落脚点–袁家庄。
曾祖父到了袁家庄后,凭过去的一些积畜,在新县衙后面,购置了一院房产,他办起了私塾,坐馆授徒。祖父从师范毕业,在县衙中做了二科(财政)科长。后又购置了一些田地,成了当地的大户人家。父亲他们三兄弟都被分别送到邻县读了师范或高中。土改时,家里被定为地主,把田地和大部分家产没收并分给了穷人。
我母亲祖籍在湖南长沙府,外祖父的祖父那一辈人来到这秦岭深处,离袁家庄二十多里地的两岔河扎住了根。他们几乎和我祖父的祖父是同一年代离开祖籍地的,也不知他们是何种原因从发达的地方来到秦岭南麓。几乎秦岭深山中的居民,几辈人之前都是从湖南、湖北、四川移民来的。那时交通不变,主要靠双脚步行,仅秦岭山脉就要走近二百里地。清朝晚期,他们是躲避战乱,还是躲避仇杀、还是躲避温疫、躲避饥荒?总有一个让他们无法再在祖籍地生存下去的大事件,我没有办法查找到,也没听过上辈人说起,包括父亲在世时,他也不知道,并且从祖籍地走后,再无人返回过。那些年,除了财力所限外,交通不变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2002年初夏,父亲对我和两个弟弟说:“老县城已经通车了,邻居孙老伯的哥还住在老县城,你们到老县城去找找他哥,据说他知道我曾祖父埋在哪里,你们去把坟墓找到,擁点土、上几柱香、烧些纸钱,祭拜一下祖先。”父亲出生在袁家庄,从未到过老县城。那天,我们带了礼品,祭祀用品,姐夫开着面包车,走了两百多里乡村公路,来到已属周至县区划的老县城,找到已是八十多岁孙老伯的大哥,说明来意。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说:“那是我已经十多岁了,对你们家的事有些映像。”老县城已经非常破败,他指着一处房基,说着我们家的往事,出了城东门,上了一个山坡,指着一处长满还未返青荒草的坟墓,确认就是我家祖先的墓。按照父亲的分付,行了祭拜之礼,了却了父亲的一个心愿。
我已是土生土长的秦岭人了。秦岭,她就是我的家乡,我的根就扎在这里。感谢秦岭接纳了我的祖先,养育了我们几代人。我热爱秦岭这座生物多样性的宝库,能在中华民族龙脉所在地生长、生活也是我的幸运。秦岭有情,秦岭不老。(2016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