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湖诗话(3):郁达夫因诗毁家

寒风阵阵雨潇潇,千里行人去路遥。
不是有家归未得,鸣鸠已占凤凰巢。

这是福州天王庙里的一首“签诗”,不知出于何人之手,也不知在香火泥胎、钟磬木鱼的陪伴下度过了多少岁月,更不知有多少人捐了钱、抽中它,又迷惑不解地放回了原处。

然而,在1937年底的一个风雨交加之日,当全国闻名的大诗人郁达夫把它捏在手里时,却感到它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径直刺入了自己的胸膛!郁达夫反复吟诵这四句诗,越想,越觉得离奇、可怕;越想,越觉得它写得就是自己,就是自己眼下的处境–

原来,此时郁达夫正在福建省政府工作,和许多漂亮女士的丈夫一样,出远门的郁达夫十分挂念在杭州家里独守空房的爱妻王映霞;当然,更让他不放心的是围绕妻子的那些与日俱增的流言蜚语……

不久,武汉国民政府政治部拍来电报,选调郁达夫去前线从事对敌宣传。当他满腹狐疑地在浙江丽水与逃难途中的王映霞会面时,耳闻目睹的一些事实,令郁达夫自认为验证了“签诗”的内容,而王映霞则坚决不承认“红杏出墙”和有任何过错。经过激烈的争吵,两人处于冷战状态。全家展转来到武汉后,家庭战争逐步升级,夫妻感情的裂痕日益加大,双方竞相往对方伤口处撒盐,终于发展到王映霞负气离家出走,郁达夫不顾亲友们的劝阻,公开在《大公报》上刊登出《寻人启事》,把“家丑”外扬到了社会……

不仅如此,郁达夫还按照自己多年养成的习惯,把满腔怨恨、委屈、痛苦,统统化解、编织成一串串精美典雅、悱恻缠绵、如泣如诉的诗句,陆续写了被后世评论家誉为“不朽之杰作”、“绝唱”的组诗《毁家诗纪》。比如–

一纸书来感不禁,扶头长夜带愁吟。
谁知元鸟纷飞日,犹剩冤禽未死心。
秋意着人原瑟瑟,侯门似海故沉沉。
沈园旧恨从头数,泪透萧郎蜀锦衾。

客观地说,在文学史和诗坛之上,《毁家诗纪》不愧是一枝芳香四溢的奇葩;然而,在郁达夫的人生道路上,公开“羞辱爱人”则无疑是荒  唐、莽撞和愚蠢的一大败笔。

《毁家诗纪》共录诗十九首。令人惊讶的是,作者把福州天王庙里的那首神奇的“签诗”也原封不动地列入其中,而它竟然与整个组诗的风格、情调、主旨……浑然融为了一体!

俗话说:“爱情出诗人”“愤怒出诗人”–郁达夫爱也爱了,恨也恨了,诗也作了,委屈、愤怒也都发泄了,妻子也已经表示尽弃前嫌,跟自己携手飘扬过海来到新加坡……按说,他应该全力以赴地投入正常的生活和工作了。

然而,也许是为了满足自己强烈的发表欲望;也许是为了炫耀自己的盖世才华……总之,就在一切都归于风平浪静之际,郁达夫又把这一组《毁家诗纪》中的每一首诗都加上详细注解,然后背着王映霞,擅自寄给了香港《大风》杂志社。

对于送上门来的名人绯闻,媒体当然是欣喜若狂、视为至宝。据说,这一期的《大风》轰动海内外,一连印了4版,上海、日本等地的众多刊物纷纷予以转载或译载。

如同行将熄灭的火堆又被浇上汽油,王映霞怒火冲天之后,彻底寒了心–她坚决提出与郁达夫离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郁达夫傻眼了,后悔了,但是一切也都为时已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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