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阳如血,染红了无边的森林。当西天最后一抹亮丽的余晖消失,苍茫的山峦扯起了夜的大幕。当然,幕布是依次扯将出来的,刚开始是薄如蝉翼的乳白色,接着是鼠灰色,最后才是黑漆般浓稠的夜的颜色。这每层之间也大有文章,仅仅按细密、深浅程度足以分出三六九等。暮色四合,当夏夜狂欢的鼓点响彻森林时,负责警戒的猴子才滑下高枝,将心头的巨石卸在地上——它每天监视太阳落山,同时口里念念有词,祈求火烧连天的晚霞快些散去,千万莫殃及了森林。
阿郎在心上人的闺房前绅士般单膝下跪,右掌平伸,静静地期待着美丽的姑娘与他一起散步、守夜,共度这无比美妙的狂欢之夜。他跪下时,斜阳穿透层层叠叠叶片织就的树冠照着窗棂,可是直到窗棂被月光洗白,冰清玉洁的天香才缓步走出小屋,牵起了阿郎的手。
即使是在遮天蔽日、幽暗潮湿的森林,阿郎和天香的出场仍然像灯盏照亮了四周。阿郎穿着时尚考究的晚礼服,像万众瞩目、风流倜傥的王子,他春风满面,喜上眉梢;天香身着翠绿夹袄,下配青葱长裙,脸庞白皙粉嫩,脖颈丝带飘逸……他们肩并肩走在一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他们投来祝福的目光–多么般配幸福的一对迈向婚姻殿堂的新人!
酷热让整座森林及其原住居民沉浸于旷日持久的狂癫与迷醉状态,树叶疯长,根系混战,疟疾散布,毒瘴横行,欲望四溢,爱意彷徨。这是个男欢女爱的绝好季节,所有孤形单影都将结为连理,所有痴男怨女都会双栖双飞。阿郎和天香这对天造地设的恋人,正是在夏风的催生下迅速甘甜成熟的爱情硕果。
他们像两条结伴而行的鱼儿,轻盈地游弋于森林的海洋,身体像柔软透明的梦境,悄无声息地穿行于弥漫着花朵、松节油、泥土和草叶的芳香气息之中。两行并排走来的脚板踩着厚厚的陈年腐叶,每迈一步几乎都要把脚踝陷进去,但没等走出三尺,大地的轻微伤口便自动愈合,脚印已了无痕迹。空气变得黏稠,雾岚也被定格在半空,他们只消伸出舌尖就能舔到悬浮于时间长河的微甜粉末。
他们的走动搅乱了森林的空寂与平静,身前身后泛起的微小漩涡让森林原本层次分明的气息变得驳杂混乱起来。他们呼吸着身体冲撞挟裹起的空气漩涡,甚至吸进口腔还打着转儿,弄得喉咙痒痒得想笑。
2
对于优秀的猎人来说,物产丰富的森林是堆满山珍海味的仓库,随时可以一饱口福。阿郎清晨出门不久,便捕到了足够的猎物。这时,他发现树丛中有一个窈窕性感的身影,走近看是一名砍柴的弱小女子。她有一双纤细而有力的臂膀,手里握着寒光闪闪的砍刀,劳作的汗水浸湿了她洁白的额头和乌黑的刘海,身旁堆着足以修建一座房舍的新鲜柴垛……这就是天香给阿郎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第一印象。他顿时被她的美丽与勤劳迷住了,跟着她回到小屋,献上了自己所有的猎物。
天香在砍柴时,忽然觉得爱神从树后闪身而出,用魔棒轻轻点了一下自己,自己就一直笼罩在爱的光辉之中。她猜测,一路尾随着她的年轻人或许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她顾不上收拾好柴火,心神不定地回到自己的小屋,慌忙间竟然连门也忘了关。她躲在窗下偷偷观察,看到他英俊、魁梧、憨厚,便心生爱意。当他馈赠猎物时,她开心地接纳了。
看到女子没有敌意和拒绝的举动,阿郎趁热打铁,坐在她的门前,一首接一首唱起了情歌。
阿郎–喂!
这是森林歌手唱歌的引子,向对方通报自己的名姓,“喂”则表示接下来唱的歌曲由自己创作。阿郎为心上人唱的第一首歌是《为爱兮》:
为爱兮不眠
为爱兮爱存
为爱兮不悔
为爱兮情存
为爱兮身不存
为爱兮唯心存……
阿郎的歌声引来几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人。他们垂涎于天香的美色,在一旁嬉闹起哄,唱起了粗俗的酸曲。她迅速对这群讨人嫌的求爱者做出了粗暴的回应将大门和窗户啪啪地关上了。她的举动激怒了中年人,他们仗着人多势众,重重地拍打门窗,甚至试图破门而入。阿郎起初好言相劝,不但未见效果,还被推搡在地。血气方刚的阿郎气得火冒三丈,攥着拳头卷入了一场恶战。男人间的争斗原本出手凶狠,如果是为了争宠夺爱,那就招招致命了。阿郎身体壮硕强健,却无法以一当十,最终被打倒在地。胜利者跨在他身上,举起斧头即将砍下时,突然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滚向低处,身子也趔趄着倒下。阿郎心想自己这下死了,身首异处……耳朵竟然还能听到窃窃私语,他摸摸头还在,睁开眼,自己还活着!再看身旁,刚才趾高气扬的胜利者倒在血泊中,成了一具无头尸!
提着滴血大刀的天香,像一个刷着绿色油漆的巨型铁塔竖在面前,吓得其他人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