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只鸟(1)

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奥地利〕卡夫卡

笼子
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如同戒指寻找手指,木材寻找墨绳,佛陀寻找随从。笼子在寻找那只鸟,信念坚定,心若磐石。笼子尚不知鸟儿的芳名,也从未听说过她是否有才情,更遑论曾经邂逅或是有隐秘的旧情。

作者及所有能够于脑海钻燧取火碰擦出星星智慧之光的灵长类动物,都不约而同、心领神会、成竹在胸地断定——这肯定是一桩千曲百折、稀世罕见、惊天动地的爱情际遇!

笼子不以为然,他口气生硬地说,爱情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它无非是人类消磨生命苦挨长夜的蜜汁毒药,是生息繁衍传宗接代的浅薄花招,是沉溺爱欲不能自拔的可笑借口!岂能与笼子和鸟形而上、道而下、庸而中的超情欲之爱相提并论?岂能与笼子和鸟超哲学美学佛学儒学道学人学的素朴之心平分秋色?!

笼子说话的时候,每一根精致的笼条都在微微颤动,好似某个故弄玄虚的神灵无形无影地端坐于笼子空荡的穹顶之上,慢条斯里地拨弄着辐条般四散开来的笼条。每根笼条不同的颤动频率发出或高昂或低沉的音调,这些张弛有序的复音汇集成束,密集地敲打着耳膜回荡在耳蜗弹叩着马蹄状的耳骨,只要不聋不哑都能得以有效辨识。

很显然,这是一个貌似庸常俗见的普通笼子,实则神异奇崛、举世无双。你看那浑然一体、巧夺天工的外形,柔韧刚坚、千锤百炼的笼条,密不透风、疏可走马的间隙,银光闪亮、弯如新月的挂钩,饱满圆润、肥而不腻的笼肚,平坦如砥、接衔无痕的兜底……无处不是精美与精巧的完美融合!

说得再天花乱坠,比现实更残酷的是——再好的笼子毕竟也是笼子——没有鸟儿飞动其间的笼子算不得真正的笼子。

也并非没有鸟儿欣赏这个笼子——曾经有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八哥、喜鹊、乌鸦,甚至几只啁啁啾啾的鸡雉、野鸭、秃鹫给他献过大把的殷勤。可这都是些什么鸟嘛!在她们眼中,他只是一个实用实在、可触可摸的麻雀笼、八哥笼、喜鹊笼、乌鸦笼、鸡雉笼、野鸭笼和秃鹫笼。

她们注定是这个笼子生命中的过眼烟云,比一根被风坠掉的睫毛还要无足轻重。笼子深知,对生命中那只鸟儿的等待还不够、机遇还不到、缘分还未熟。为了等待那只冰清玉洁的鸟儿,笼子被造物主挂在万仞危崖的高枝,栉风沐雨雷击霜砍经暑历寒,没有蜂飞蝶舞燕语莺声,苍劲的风怒号着,黑沉的夜寂寥着,结痂的心坚硬着。

据说这是凤凰栖过的高枝,她们在短暂的驻足后便杳无踪迹,残留的余香却幽幽不绝,沁人心脾肝肺。笼子浸隐于久远的孤独与暗香之中,对空弹拨着无弦的心语,诉说着无言的衷肠。

一个没有承诺未曾谋面一厢情愿的守候,或许是一世的无功与蹉跎。信念是盲目的,希望是渺茫的,思维是颠覆理性的。笼子在高处不胜其寒,不尽唏嘘。

思念是一条条毒蛇缠绕着树梢,开叉的血红信子咝咝鸣叫,尖利的獠牙毒囊贲张,艳丽的鳞片噼噼啪啪,柔软的腰肢妖冶腥腻。寂寞像丰收的葡萄和石榴挂满枝头,每一颗都硕大无朋,每一串都籽粒饱满。高枝成了一张暗藏杀机的弯弓。

看破红尘后还是红尘,洞穿云霾后仍是云霾。鸟在哪里,她在何方?

所有的人都看好这桩爱情,断定它是一桩凄美悲壮、可圈可点、值得期待的爱情际遇。
[文金,原名刘峰,陕西周至人,70年代作家。著有散文集《拘谨的思索》、《旁之边兮》,长篇报告文学集《包家山纪事》。在《延河》等杂志发表多部短篇小说。系陕西省交通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网络文学委员会委员,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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