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砖很贵还是大伙都没钱,四十年前的关中农村,很多家的院墙都是土夯的,只有家境殷实的人家,才是砖砌的。
我家在巷子最西头,紧挨着池塘。奶奶说,西面没邻居,又不碍谁家的事,咱就不要院墙了,弄成栅栏,眼界宽。
父亲自然依着奶奶,一道半人高的篱笆就竖了起来。
前院后院都是奶奶的王国:
后院,猪们羊们鸡们热闹异常又井然有序。西南面的墙根下是猪圈,东南面的三棵树下拴着羊,只有鸡们是自由的,可以跳上猪圈,飞上树杈。一有空闲,奶奶就带着我,边放羊边给猪割草。在我看来,最省事的是鸡们,不需要我们照顾还天天下蛋。奶奶却不厚此薄彼,绕着树咩咩叫的,拱着墙哄哄闹的,也都金贵着呢。过年饭菜的丰简衣服的新旧甚至我们兄妹的学费都取决于后院。
前院呢,则决定我们平时心情是否愉悦–前院是菜与花的天下。
爬满篱笆的是搌布瓜的藤蔓,绿绿的墙面上点缀着黄灿灿的花朵儿,煞是好看。看花是饱眼福,花谢不久,就可以吃上嫩嫩的丝瓜了。一朵花一个瓜,瓜多得吃不完了,就让瓜们继续长吧。夏天过去了,藤蔓慢慢枯萎了,那些老了的瓜们依旧静静地陪着同样老去的藤蔓,变黄,变皱。这时再摘下来,剥皮去籽,软软的,白生生的,便可以当搌布刷锅洗碗。
我从没见过像搌布瓜那么仁慈的植物,从花到果,从观赏到吃再到用,无一处不造福于人。
院里有块狭长的空地,是名副其实的小菜园:韭菜,辣子,茄子,西红柿,黄瓜等,哪怕只有两三株,地方不大,可奶奶啥菜都想种。其它菜们都规规矩矩的,只有南瓜调皮捣蛋,它逮着机会就把藤蔓扯到台阶上,奶奶就笑着把它送了回去。有时,奶奶也会掐几枝南瓜的藤蔓稍,做一盘凉菜。
照壁前有一些陶盆,大大小小,都种着花草。夹竹桃,月季,石榴花,绣球花,菊花,指甲花,铺盆草。入了七月,指甲花开了,我就缠定奶奶了。奶奶找来白矾,跟指甲花一起捣碎,给我染指甲,染好后,用指甲花的叶儿把指头一个一个地包裹起来。第二天,小指甲们就变成了很好看的红色。
指甲花开的日子,我会今天带几个小伙伴,明天带几个小伙伴,让奶奶也给她们染指甲。奶奶总是很高兴,偶尔也会开玩笑道,跟我们家的凌子好好玩,奶奶年年都给你们染指甲,好不好。
门楼旁边向南的墙角下,堆满了柴火,码得整整齐齐,都是奶奶的功劳。奶奶出门,从不会空手回来,总能抱几枝柴火,而后把它们折得长短一般齐,垒起来。日积月累,像一面墙般厚实,让我们在冬天也不觉得寒冷。
而今,每每回到乡下老家,看到有些人家的院墙上竖着尖利的玻璃,有的人家门口拴着老在狂吠的分不清是獒还是狗的家伙,几乎所有人家的院子都是水泥铺就,偶有花草,也是盆栽。也就越发思念奶奶的小院了,也从心里替这些小院憋屈。
乡村小院,就得像奶奶的小院,接地气儿。看着舒服,住着舒心,才是乡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