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往往是这样,到了一个比较敏感的年龄,就习惯性地与自己纠缠不清。当时光裹挟着滚滚红尘如潮水般从心海中褪去后,心底的浅滩就渐渐裸露出来了。即使不愿意她也会看到,那里的珠贝绝不会比沙砾更多。她愈发苛刻地审视着自己,越看就越不愿接受,越不愿接受心就越窄。让她恐慌的是,她再也没有力气让自己改变,便只好与自己矫情。她看不清自己还拥有多少未来,而这样的未来,她又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来承受。
也难怪,一个女人一路走来,看过了无数日升月落,潮涨汐平,看着看着,这海阔天空竟然成了一幅恢宏的背景,而这个背景前面站着一个伟岸的男人,只见他把大手向前一挥,在天地间画出一个圆弧,说:那一片世界也是我的。然后,她看着这男人从身边启程,头也不回地走进另一片天地里。她独自被困在原地,没有足够的力量让男人为自己驻足,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追赶男人的脚步,只能心怀忐忑地由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而她所有要做的想做的事情似乎就只剩下一件:那就是在她的视野之外去搜寻那个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背影。
其实,女人原本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世界,她也曾挣扎着从生命之河里浮出水面,阅读水上风景。那时,她那强烈膨胀的生命力和男人一样,恣意纵横地向外奔突,冲刷自己的河道,确定自己的流向。但是,当她在奔腾起伏中一路跌宕,到达了一片开阔的河谷中,她的生命之潮骤然安静了下来。那平静的水面虽然深邃但波澜不兴,即使泛起微微的涟漪,但比起那澎湃的波涛来,也不再是迷人的风景。此时,似水流年已去,她有了一种曾经桑海的感觉。她环顾四周,物异人非,世界是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而她握在手里的只有如烟往事,恰恰这历久弥新的过往都和那个背影有关。那背影镶嵌在她的生命里,一碰就痛,无法剥离。她打量着自己,抚摸自己的内心,她对自己说:好好做女人吧,做女人,才是你一生的职业。于是,她从水面上的风景里收回目光,沉静下来,重新又回到了她出发时的原点。
宁静使人辽远,宁静使人旷达,宁静使人简单。于是,女人愿意过宁静的日子,她要自己简单地活着。宁静,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消化世界,过滤淤积在她内心里的阻滞,而后,她一点一点地靠近简单。但是,简单并不等于简陋,只因在她的生活中央,有一个愈来愈放大的背影,被她比以往更加细致地欣赏着,由此她确信自己是简单的而不是简陋的。她知道自己是一件优质的乐器,经得起时间的敲打,一旦被一双有灵性的手指触及,便会美妙地鸣响,她知道这双手附着着剑胆和琴心。
黄昏的时候,女人想象着自己是旧上海巷弄里那个穿着苔绿色旗袍的女子,独自在氤氲的光影里,倚着香炉发呆。如果,手里有一杯咖啡,那么,在咖啡泛起的浅浅白雾中,她想的一定是一件落寞的事。她会想,那个背影为什么要从她身边一次次地离开?离开久了,是不是还记得回来的路?想着想着,她一定会掉下泪来。她轻轻合上窗帘,环顾窗帘里的日子,这日子是那么长又那么短,她倾听着自己灵魂深处的声音,思绪随着映在天花板上的光斑游走。她想着那个背影,但她不会去叨扰那个背影,她情愿就这样在寂静中和自己对话。渐渐地,她困了,睡了,就这样,一个日子又从她的生命中抹去了。
如此,女人似乎被困在了自己艰难的职业里,这个职业的核心便是,她自始至终都被那个远去的背影藏在心坎上,那个背影不论走出多远,离开多久,都会口口声声心心念念地把她唤做宝贝。
女人明明知道,这是多么难以成就的事业。但她还是守在那里不肯离开。她想,她每一年都可以遥望那个背影365天,如果那个背影会在某一年的第366天回转身来走向她,那一天,她的一切就会骤然圆满。
如此,做这样的女人,注定是一项有点落寞的职业。
她知道。(来源:世界华文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