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5日,是我此行第28天。由于前一天在二号营地吃得不错,感觉体力还可以,决定与几个夏尔巴(尼泊尔当地夏尔巴族高山向导)从二号营地回到大本营。南坡大本营海拔大概5,300米,山友们到达后一般都要在此休整一两个星期,当中会去海拔更高的一号、二号、三号营地之间往返几次,运送一些必要的设备、适应海拔,同时等待尼泊尔的“冰川医生”用梯子在冰川上开线。
早上从海拔6,500米的二号营地出发时,穿着羽绒服和羽绒裤,一路下来已经出了些汗。钻进帐篷,刚脱下羽绒衣裤,还没决定换什么外衣和内衣,忽然觉得帐篷里的泡沫床垫开始像按摩椅一样振动起来,而且越来越爽的感觉。
我拉开帐篷门向外看,营地里的向导们都跑出了帐篷,聚在一起看热闹呢,估计也在担心是否地震。我的第一反应是,如果珠峰发生了地震,那么一定会引发雪崩和冰崩。于是我快速穿上单层登山靴,开始观察两边的山体情况。由于天空还飘着雪,能见度不高,但可以看到旁边的碎石坡。
忽然,我看见一道巨大的雪浪,目测大约有一百米高,冲过碎石坡!我赶紧大声向坡下的夏尔巴们喊:Avalanche(雪崩)!然后自己冲回帐篷里,头贴着地席。第一次亲身经历雪崩,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只知道雪崩会把帐篷埋起来,让人窒息,所以我冲回帐篷的时候,留着拉链没拉上,并且一直观察帐篷门口有没有被雪埋起来。
大概几秒之内,雪崩就开始袭击我的帐篷。再过一秒,我感觉帐篷被卷起来,开始翻滚,我就和帐篷里的背包、睡袋、衣物、杂物等一起被飓风蹂躏。大概翻了三个滚,风停了下来。我睁开眼,撑开帐篷内帐,看到里里外外一片白。我瞬时的感觉是,到了世界末日!有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
我赶紧在雪堆里扒出刚脱下的羽绒裤,又翻出羽绒服。这时,感觉单层高山靴里全是雪!脱下来,想找干的袜子。这时,两个夏尔巴冲过来,焦急地问我:How are you? Are you ok?我钻出坍塌的帐篷,看到整个营地基本被雪崩扫荡成平地,炊事帐、餐厅、储物帐、厕所等等,都塌在雪中,各种帐篷杆凌乱地斜着。
我看大家无事,就开始把各种零乱的东西从帐篷里弄出来,简单收拾成一堆,然后用地席盖住,免得被淅淅沥沥飘着的细雪给淋湿。这期间,感觉少了一只登山靴的内靴。
后来才知道,就在几分钟前,尼泊尔遭遇了80年来最严重的一场地震,地震在喜马拉雅山区引发了巨大的雪崩。雪崩时大概有一千人驻扎在大本营,大本营居中的一块地区遭到了雪崩的正面袭击,瞬间导致二十多多人丧生,几十人受伤。我的帐篷刚巧处于大本营一侧,我与死神擦肩而过。当时没注意,不过后来发现,我的右前臂还是被硬物削到了,肿了起来,不过这只能算是小伤痛了。
雪崩过去了,夏尔巴向导们开始收拾厨房。我观察了附近的营地,已是一片狼藉。我自己的帐篷翻了三个滚之后,停在一个小陡坡之上,再翻就要落到下面的石头堆上。
与我同行的一位乌克兰小伙子的帐篷也被吹倒,但没被卷起来。他比我晚回到营地几分钟,就没回帐篷,先在餐厅休息。而餐厅也已被吹斜在雪地上,里面一片狼藉,只是没倒,雪覆盖了所有内容,一些小东西被风从小缝里卷出去了。
我和乌克兰小伙子见夏尔巴们在收拾厨房,就一起帮手。这期间,一位Kitchen boy(专门在出发服务的夏尔巴)跟我说,我是今天的英雄,若不是我告诉大家有雪崩,可能会很惨。当着很多人的面,我也不好意思领受,觉得自己只是先看到先喊出来而已。晚饭时,他又真诚地感谢了我,我只好指着上面说:Thank God!当然,我知道,我相信的上帝,和他们相信的不一样。比如我的领队就认为,是他敬拜的喇嘛保佑了队员们的平安,无人伤亡。
我的领队就是著名的尼玛贡布(Nima Gombu Sherpa),这是稍稍熟悉珠峰探险的人都如雷贯耳的一个名字。他来自一个传奇家庭,父亲曾是世界上第一支成功登顶珠峰的队伍的背夫之一。尼玛贡布和他的六个兄弟全部登顶过珠峰,而他更以登顶18次排名世界第三(排名第二的是登顶19次的他的亲弟弟Mingma,排名第一、登顶21次的Apa Sherpa则已退休)。尼玛这次带领我们挑战珠峰,同时希望自己能改写世界排名。他的登山经历中也多次遇险,九死一生,但我感觉这次雪崩对他的影响不小,不仅仅是公共设备及财物的影响,内心也受到了冲击,因为他是个藏传佛教徒。他觉得是自己请了两次喇嘛来敬拜,才使得人员平安。我倒是觉得我信的上帝看顾了我们。
大略收拾完我们的营地,看到山路上陆陆续续有人被抬下来,才知道有人受伤了,而且比较严重。估计珠峰雪崩的事,国内应该很快知道,需要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只是尼泊尔电信局NCELL只有信号但无法拨,也无法发短信。所以,我冲到Asian Trekking(亚洲徒步探险社)的一处帐篷 ,希望有wifi可以用。报了平安,到他们的公共帐篷里,看到里面已经不是休息区,而是变成了临时医疗站。一位Nima医生曾在中国学习医疗,现在负责一些不太严重的外伤处理。
然后我去其他中国登山者的营地看看情况。路上遇到一个熟悉的山友,头部受了点皮外伤,有点流血,就陪着一起到了Nima医生那里。这期间,还看到另外几个大陆及香港山友,就陪着聊了一会。也不知道整个营地的情况,只好彼此安慰。晚上,领队尼玛让我不要在营地间走动,因为灾难发生了,大家心情都不好,他说一些夏尔巴人心情不好时脾气也糟,万一有什么好歹。
所以,老实睡觉。希望上帝安慰肉体和心灵受伤的人们。
26日一早,领队尼玛就催我和乌克兰小伙子下山,下撤到海拔4,400米的Dingboche村庄休整几天,等消息,估计嫌我们在大本营碍事,又加上雪崩使得餐饮不足,就鼓励我们自己下山觅食了。
趁早饭之后,我到山上受损很严重的营区转了一小圈,到处都是被雪崩摧毁的帐篷。很多椅子、煤气罐、衣服、外帐等被卷到对面的冰川塔林里。没被吹走的,基本上都是东倒西歪地斜着。不敢在坍塌的营区拍照片,也不敢搭讪,因为看到每个人都是脸色阴沉。想起尼玛贡布的警戒:有些夏尔巴伤心脾气坏,最好不要乱窜营地。所以还是赶紧回去收拾下山了。大本营肯定会有余震,不如到下面会安全点。
迅速收拾,迅速下山。下山前,天巴夏尔巴帮我把丢掉的那只内靴找到了,原来被雪崩吹到三个营地之外。乌克兰小伙子下山很快,在一处叫Gorak Shep的地方等了我二十分钟。我们决定先下到海拔4,900米的Lobuche村庄吃午饭,于是他又一溜烟消失了。其实,我很担心他一个人在余震威胁、地形变化的情形下单独跑。在快到Lobuche的一个峡谷中,我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腿发飘,明显感觉到应该是余震,往两边山上看,果然有石头往下滚。我赶紧向峡谷中间跑,可以有时间躲避两边的落石。还好,坡度不太大,松散的石头很少。
到了Lobuche,他已经在Himalayan Lodge旅馆等我了。这里可以上网,餐饮也不错。餐厅里人已经很少了,估计都被地震震回去了。一家老外四口还在,不敢走了,想等地震消停了再说。我们吃完饭,冒着小雪继续下撤,当中迷路一次,最终到达Dingboche。整个行程约17公里,我们用了差不多五个半小时。
在一家叫Peak 38的旅店休息了一晚,还不错,是我的一位兄弟推荐的。房间一晚200尼币(12元人民币),吃饭多少随意,餐前还有热毛巾。这边的服务,比藏区要好得多。在餐厅,遇见一个被雪崩袭击的挪威女登山者,围着火炉烤火,神情暗淡,跟一个澳大利亚旅行团的人讲:Everything is gone!她还好,基本没事,可以自己走下来,只是头部被飞来的石头砸了一下,无明显外伤。地震和雪崩,给每个登山者,带来无法逆转的命运。
澳大利亚旅行团原本当天上到Lobuche,结果中途遇到余震,被吓回到Dingboche,老老实实休息。Dingboche这个小村子里,也有个别石头房子和围栏被震塌,不过比起其他村子,算是影响最小的。
…
27日早上起来,阳光驱散乌云之后,Ama Dablam雪山俏然耸立在面前,山肩的云彩如同面纱,更显得神秘美丽动人。这一天继续下撤,目标是海拔3,450米的Namche小镇(也叫南池)。一路下来,看到各村庄被地震损毁的房屋建筑、山路上各种被破坏的惨状,心里更多的是揪心和担心。意识到自己需要快速通过危险路段,防止滚石或塌陷,也为当地的居民生计担忧。这一震,估计有一两年,旅游缓不过来。
下午到Namche小镇的时候,想去比较高档的一家Yeti旅店体验一下,结果发现里面损毁严重,真不适合客人居住了。又看到很多人住在临时帐篷里,孩子们倒是玩得很开心。我反而有点担心镇子里是否还有住的地方。在一家糕点店里,我找到了乌克兰小伙子,他已经找到了一个靠谱的旅店,是家老酒店,先安顿下来。
第一时间,给媳妇通个电话。山里一直无法外拨电话和发信息,着急。然后再上网,给小伙伴们报个平安。接下来,告诉尼玛贡布队长我们的踪迹,他让我们先在Namche休整,等通知。目前,山里负责修路的冰川医生们都不在,我估计至少要在这里休整一周以上。不知道珠峰的好天气周期来临之前,我们是否有机会再回去。珠峰登顶的时间窗口,在每年的5月15日至25日之间,那段时间少风雪,而雨季还没开始。
心里是有些犹豫的。考虑到汶川那次地震,加上这几天遭遇的余震,现在继续攀登是有危险的,但如果就此放弃,想想这三年来的准备,加上出发之后一个月的折腾,又实在有些不甘心。只能继续等尼玛领队的意见,我愿意服从他的安排。好在媳妇表示出最大的支持,让我顺其自然。
现在,先盼望受伤的山友们可以尽快恢复健康,自己也踏实地休息,补补膘。晚上,又感受到了余震,一群老外冲出酒店。老板幽幽地说:出去更危险,很多人被墙体砸死。这个老酒店,经历过更严重的晃悠,所以安心在客栈里更安全。
请小伙伴们放心,也继续为我祷告。我想好了,实在不行,再等二十年,一点不晚。(来源:FT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