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老师在大学里不好混

要想进入北美大学做教师,除了必须拥有博士学位,当然最好是美国、加拿大或欧洲名牌大学的学位,同时还要有三位学者强有力的推荐信及丰富的教学经验。其次是人脉,即能够拉到项目,找到钱。如果找不到钱也不大可能获得终身教授。第三,说国外人际关系简单,那是相对而言。大学里的关系相当重要,有关系网才能发 文章,发文章还必须发到位,如果文章发不到位,会影响到日后搞科研拉项目。有这几个条件挡路,华人在北美大学的教师之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晚七时,课进行到一半,坐在第一排的一位年长女学生突然走上讲台挽住教授胳膊,教授面露尴尬对学生:“抱歉”,然后轻轻扶着这位老学生重新回到坐位。课继续进行……这一幕发生在多伦多一所大学的“环境研究”专业的课堂上。

当我站在100多人的教室后面时,他正在讲台上来来回回,他在踱步。周围的学生告诉我说这是他讲课时的常态,也是他一天中仅有的健身时间。(后来他对我说,他只能在同一时间进行这两件事,好在讲台足够长。)

他是一个思维慎密的学者,很久以来,事业与生活在他身上进行着双重博弈。学生们称他为查理黄。查理黄是长着东方面孔的一位华裔学者。而课堂上的年长女学生是他患有轻度痴呆症的太太。多雪季节,他带着一顶优雅嵌灰边的黑色礼帽,穿同样灰色长衣,脚踩黑色平底短靴,缓步走过绿草坪时,很像电影中的男主角。

查理黄在这所大学里有一份说不清是Part-time还是Full-time的工作,他是这所大学环境专业的讲师(Lecturer)。查理黄告诉我,北美大学所有的职位都会比中国大学同等职位高一级别,讲师相当于中国大学里的助教(Assistant Professor),虽说高一级别,但北美大学的这一职位意味着临时性、轮候式、不稳定。查理黄全天侯盯着邮件,听到召唤就来上课。

多伦多Downtown,晚七时,我与马振中会面。他的语速极快,要集中精神才会跟得上。他从温莎坐火车赶来,此次来多伦多是为国内清华大学在加国举办的“第两期国际高级工商管理总裁班”授课,目前他是加拿大温莎大学商学院终身教授,管理与组织系主任,博士研究生导师。

他告诉我,其实他刚刚从国内回来,短短两星期往来于国内四座城市:北京、上海、广东、天津,几乎每两天轮换一个城市,他的健身训练和游泳同时在时差中进行,我问他怎样进行?他说睡不着就去酒店健身房,即便在零晨。

大学老师的门槛有多高?查理黄原本最想进入的是加拿大伦敦的西安大略大学,当年他历尽周折两年也没能进入,有几次都是超过100多人申请一个职位……马振中博士透露另一个重要门道:“一般情况下,只有在大学里有位置时,才有重新招新人的可能性”。

查理黄的社交能力似乎不算差,不过与本地白人或印度人相比他申请项目研究经费非常难,不只是语言文化或人际关系方面的问题,一些说不清的原因总是牵缠其中,就在两个月之前我与他联系采访事宜之后,他的合同即将终止。而与此同时,他却得知获得Assistant professor(助理教授)的资格,这消息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天降喜讯。

查理黄博士毕业后进入这所大学,先做Lecturer(讲师)长达五年。这个职位包括协助教授批改作业和辅助学生做各种作业,也包括讲课在内。查理黄说,讲课本身并不害怕,开始学生不到50人,后来超过100多人,不用母语对话筒讲课,还要力戒口语表达,面对各种肤色的外国学生,单就讲课这一项,他的压力持续有两年多。为能听懂各国学生口音,他花钱请一个本地加拿大搞播音的专业人士做家教,还特意利用学生上门提问题的办公室作为自己谈话时间(Office hours),有意纠正发音提高听力。

查理黄的太太也许是这所大学最老的女生,她是一个轻度的痴呆症患者。

如果不是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出教室她也许会径直走到对面小河中央,如果不是在同学目光的护送和他温柔控制下她很可能大声唱起歌来。医生说若能在亲人照料下也许活很久。查理黄的职位是可以承担太太住院和看病账单的大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则由联邦医疗保险承担。尽管双重保险,查理黄还是想亲自照料太太。如果为了挣钱,他也许不会拚命留在大学里。查理黄喜欢这个大学职位,虽说清贫,虽然他获得的助教资格过于漫长。查理黄是通过极为严格的考核后才得以进到这个位置。

几年前,查理黄只能教初年级课程,讲师的职位也就是客座教授,只为学生辅导,只上课,不搞科研,并且不算在学校教师的体制内。他的文章被拒5次才得以刊登在指定专业学术刊物,也正是因为这篇文章他才得到这个助理教授职位。这些学术刊物是经由专业委员会严格筛选分类出来的,根本没有空子可钻。

这个助教职位覆盖他多年来的全部辛苦,当然,他的终极目标是终身教授。权威机构数据显示,全加拿大高校教授白人占87%,其他是少数族裔,华裔占4%左右。而在前些年,好多认识查理黄的华人朋友说他是走入主流社会的人,不过学校里的洋面孔占绝大多数,暗自欣喜之后,他还是不太好意思对那些机修工或油田工人和伐木工人说出他的年薪,当然现在不同,不过,助教如果变成终身助教或往上升一级还需要有更艰辛的路要走。

马振中博士现在已经拿到终身职位。他说,从助理教授到副教授要有6年左右的时间,每年都要评估,3年终期评估,到第5年时可以开始申请。助理教授也有终身,副教授也有终身,“终身”是北美大学学术自由和思想独立的基本条件,如果没有终身职位制度,那些发表不受社会欢迎学术观点的教授很有可能被解雇,转而会为保住饭碗尽全力取悦于上级或公众。

北美大学之所以能留下真正的人才或者说但凡博士毕业都想进入大学的原因就是由于有这个重要原因:学术自由度。因为, 终身教授制度能保证学界知识分子独立思考精神、自由批评空间,充分发挥高等教育对于整个社会的批评功能。持有“终身”的人,即表明你是具备这个潜力在大学里一直工作到老,生活到老,教学到老,安稳到老。

多伦多是座大学密集的城市,每所大学授予终身教授的标准也微有差落,一些基本要求也不尽相同。首先要在校全职工作超过6年以上,其次要在全球或有名望的大学出版社出版一本或两本专著,第三要在本领域权威或顶级学术杂志上发表5篇以上文章,并且必须要有知名专家和知名教授肯定你的学术成果,同时,还必须得到学生的普遍拥戴和专家评审委员会一致通过,全心全意地为本系、本学校和校外社区尽职服务。

除此硬性规定,看不见的隐性因素和潜在规定,比如种族、性别、院系政治和人际关系,关碍重重,任何一个环节的忽视都会前功尽弃。学校里也有一些感觉渺茫的53岁就去领取退休金离校的。查理黄对自己未来“终身”的地位持肯定态度,他说他一定会扫除达到顶峰的所有障碍,拿下这个铁饭碗,到那时,人生就是百事百顺,生活便是衣食无忧。

实际上,像马振中博士这样作为一个管理100多人的管理组织系主任在北美华裔中并不占多数。据马振中博士讲,回到国内大学真正学管理专业的人其实不多,而是纯理科专业的居多,拿不到终身回国能拿到一官半职也不错,照样能成就事业,只是个中酸楚自知不言罢了。

查理黄自从做助教后,渐渐与一些国内同行断了联系,甚至是师出同门的博士同学,一并丢掉原本那一层传承,当然这并不是普遍意义人们所想的那样,而是国内同行感兴趣只是北美大学里的各种雕像Logo和特色建筑,或人文气息或和校园学生活动招贴、草地休闲等等,无论高下之分,而是对话角度或平台产生变化。

在北美大学体系中,个人能力与学术水平完全不是一回事。个人能力要求你的ppt要做得漂亮逼人,你要在大小学术圈子里的口碑要超出一般,你的社交效果要能放大你的学术水平。你的聪慧要在相关领域成果刚露面立即有灵光转换,你要能在数据上把握确凿使评审点头进而使文章迅速发表全球刊物。

查理黄自谦地表示,自己生存能力一般般,学术水平虽说可以但不据一流,他只剩下笨人的努力和执着,何况身边还拖着个“最老的学生”。他说无论如何他都会在这所大学里坚持下去,他喜欢这里的气氛,学校里的本科生基础数学能力普遍弱于中国同等学生,但研究生阶段独立研究能力普遍高于中国同级别学生,甚至能独立讲解全课程,搞编程的更是逻辑思维能力超强。

体系庞大的副教授、不同类别的助教、批改作业者组织,教授和助教提供的课外答疑时间,相关院系,学生宿舍,学生内部里的“学习班”“解题班”和各类名目繁多的“小组”等,一种氛围造就课题执行惊人的效率。查理黄以上海留学生身份来加拿大读书,从中国重点高中重点大学死磕到北美硕士博士读下来直到进入这所大学,却发现原来精神原子弹暴发地在此。

学术狂人是大学里的博士学者和教授们,他们格格不入的学术偏执状态时时让人担心过劳死随时发生在身边。一些艰深大部头的学术文献能立即让一些学者们有攻克它的主人心态,其间自然不乏产生学界领袖,学术方向就此生成,这种气息必然影响其下学生。查理黄说他就是爱上这样的大学。

这种环境中产生的“学霸”把学术放在第一位,不这样就会转为边缘人或出局,所以通常是200多人争一个终身教授的职位并不希奇。这种“学霸”与上述的“个人能力”会不会发生矛盾呢,事实上,一个“学霸”必然要有与他相匹配的能力才会成为学界领袖。查理黄生活中穿梭在教学与家庭之间。通常情况下,早餐在背景音乐“狂沙万里行”中进行,同时他要准备下午四五点的晚餐,他为她准备好换洗衣服和一条化纤裤子(双腿的裤管都能自动拉开),另外还有纸尿裤,他扶她上洗手间,他为她刷牙洗澡。

没课在家时,他用一条粗绳把她的一只手系在自己的皮带上,她会坐在他腿上撕扯书稿,他会重新誊写。他定期料理家中杂事,与医生沟通。为保证都能睡个好觉,他放她到花园,她会提着一箱子垃圾爬上来。她偷藏他的书,他甚至要花几小时找出。一个星期前,她躲在角落偷笑,他从壁柜底翻出她囤积的大量糖果,于是他们开心地相拥入睡。

只有当她坐在他的课堂上,她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她还是有着迷人的笑容和苗条的身材,还是舞会上舞到最后的那个人。简单生活简单追求,学者查理黄一边在键盘上敲论文,脑海中闪现小鱼、小虾似的灵光,他抬手弹太太一个响脑壳,随后亲亲太太的手,转身拿一杯凉啤酒就着清风明月猛喝,窗外草坪上孩子们的足球玩得正欢,园子里小狗和松鼠互相调笑,酒精上头,查理黄涌出新想法立即输入计算机,丢下计算机冲冲上楼看上五百页书,去趟洗手间听听音乐,伸个长长的懒腰,环顾一眼整洁的房间,看看身边傻呆呆女孩儿,查理黄突然踌躇满志了。

否决查理黄观点最伤人的方式是说他“太学术”。因为他不能全部参与各类型学术会议,不能常与邻居或朋友会面,也不能去其他国家或城市搞学术研究听讲学。焦虑仍然对于查理黄是长久的,不过,有时,他倒认为焦虑会让他保持清醒或更新,查理黄游走在煎熬和品尝小快乐中,他想保有尊严。(来源:51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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