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公投:Let it be

苏格兰的街头,到处都是充满文艺范的公投海报,版式多种多样,诉求只有一个:Vote Yes(投票同意)。有些海报还在Yes旁边的方框里打上一个叉(X),本以为是反对独立。但一看内容,还是呼吁投赞成票。原来欧美的习惯和中国不同,选择某个选项,我们是在方框里打钩,他们是打叉。

气派的博物馆有中文介绍手册,有意思的是National Museum of Scotland本来应该翻译成苏格兰“国立博物馆”,可是不知有意无意,都翻译成苏格兰“国家博物馆”。看来独立的迹象无处不在。早在2013年11月,当地就公布了公投指南《苏格兰的未来》,解释为什么公投,独立后苏格兰在国计民生各个方面的安排。为了让有投票权的华人也能了解这个决定国家未来的大事,苏格兰政府还提供了中文版的指南。

现在终于开始公投了,卡梅伦首相除了哽咽着演讲挽留,无计可施。在位已经62年的88岁伊丽莎白女王,这么多年看着大英帝国由大到小的变化,倒是表现的相当淡定,拒绝就苏格兰公投发表讲话。9月18日公投当天的英国报纸,表面上的中立还要保持,但各有倾向:

《泰晤士报》头版的新闻,大幅标题中立:“让苏格兰抉择”,但下面的社论表明立场:“为联盟骄傲,本报相信独立会被否决”。《苏格兰太阳报》貌似中立,实则针锋相对:“Yes or No,苏格兰翻开新篇章”。拥有“三版女郎”的著名小报《太阳报》,配上狗仔队的偷拍图,八卦双关:“在一起挺好,就像哈里王子和前情人鸳梦重温”。

苏格兰当地的最新民调:独立对统一是48:52。尽管主张维持现状的人似乎略多一点,但在任何事情上,反对的声音总是更大,造势更猛。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在英格兰这边,虽然媒体和社会精英主张维持统一,但酒吧里的许多普通民众,却哼唱着披头士的Let it be(随它去吧)。一个流行的理由是,独立了也好,省的拿我们的钱补贴他们的福利。

而苦熬了300年的苏格兰人,自打上世纪70年代在周围的北海发现油田来,很多人认为谁补贴谁还不一定,特别是在油价高企的今天。人少的苏格兰,拥有石油就像海湾小国一样,国家不强但民众富裕。穿上格子裙,吹起风笛,打完高尔夫,再喝点威士忌,每年还有爱丁堡音乐节。田园牧歌,自己过多好,谁稀罕你们那喧嚣的工业文明。

当然公投独立,绝不是只有经济原因那么简单,否则就不能解释为什么世界上富的闹独立,穷的也闹独立。比如加拿大富足发达的魁百克省,一直在搞功败垂成的独立公投;而法国贫穷落后的科西嘉岛,恐怖暗杀,也在闹独立。

而独立也很难用政治的差异解释清楚。原来的东西德、现在的南北韩由于政治不同而分别建国,但许多国家有相同的政治制度和价值观念,内部一样闹分裂。比如法国的布列塔尼、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等,已经有许多高度的自治,假如独立建国了,其政治制度和现在所属国家的也不会有多少不同,但就是要闹。

语言、宗教、文化的差异也许是分离的借口,但绝对不是真正的原因。世界上有很多国家都是多语言、多宗教的,比如南非、瑞士,但内部不愿分家。还有很多国家有相同的语言和文化,比如德国和奥地利、中国和新加坡,但却是不同的国家。除了日本、韩国等极少数基本上是单一民族的国家,绝大多数的国家都是多民族国家,但为什么有些国家闹独立,有些不闹呢?或者说像美国这样民族构成最复杂的国家反而不闹呢?

因为,不管来自世界何方,他们,或者他们出生于此的后代,认同自己为美国人,共同形成美利坚民族。人的“认同”(identity)是群体意识形成和国家统一的最重要的因素,它是虚的,但却实实在在地起作用。认同是同一地域的人们的一种共同身份认识,也就是说,“我们”是一群人,“你们”是另一群人,“我们”和“你们”是不一样的。当有这种认识的“一群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的时候,分家、各过各的独立意识就产生了。

有独立意识不等于有独立的结果。一方面要看本国的容忍程度,另一方面还要看外国的反应。因为有些民族是跨国家的,有些国家有领土争端或分离危险,一旦产生新的国家,会带来一系列的民族、领土问题,公投或独立的示范效应会引起连锁反应。

但苏格兰似乎是个例外。一方面英国从曾经的庞大帝国,到现在的固守本岛,二战后海外总体上执行的是非殖民化和民族自决的战略,在本土内部也不断给予苏格兰自治权利,只要是和平、非暴力、无恐怖的方式,容忍和放任苏格兰的独立诉求,直至同意公投,国家的未来让民众投票决定。

另一方面,苏格兰基本上是单一民族地区,海外没有其他相同民族的国家,该地区和其他国家没有领土争端,在英国周边的国际小环境里,不会引起民族迁移或领土变更等连锁反应。既然英国都是听之任之的态度,其他国家又能说什么呢?反对公投,苏格兰不高兴,要是真的独立了,以后怎么处?赞同公投,英国不舒服,我这是没办法,你们起什么哄!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放眼世界,就像家庭越来越多、家庭人口越来越少一样,国家越来越多、越分越小。1980年代全球共有180多个国家和地区,2000年有200个,现在则有220多个。这些年来,厄立特里亚从埃塞俄比亚分出、东帝汶从印度尼西亚分出、科索沃从塞尔维亚分出、南苏丹从苏丹分出,有战争、有公投、有争议,但世界的政治版图确实在改变,继续改变。

公投只要不是像乌克兰克里米亚或蒙古那样,在大国干涉刺刀下的公投,让人民自愿选择,就真正体现了列宁所说的民族自决。此次苏格兰公投,内外无干涉,就Let it be,随它去吧。

国家分小了,可能会是富而不强。大国要是分裂了,国际影响肯定下降。试想一下,美国要是各个州闹分裂,还会有现在的世界霸权吗?不说别的州,只要夏威夷一独立,美国的太平洋舰队就漂泊无依。同样,中国要实现民族的伟大复兴,如何统一被视为不沉航空母舰的台湾就至关重要。如果老被人捏着睾丸,大国如何雄起?

至于英国,国家虽小,早已百炼成钢。800年前推出大宪章,限制王权。400年前君主立宪,开启宪政之路。二战在美苏参战前,独自死扛纳粹,不列颠之战惊心动魄,留住欧洲民主之火。如今,苏格兰公投,和平分家,无论结果如何,都成为世界政治新典范。懂得宽容,舍得放弃,日不落帝国不在,大国风范永存。(来源:乔木-入木三分)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