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有个润六月,这样就有两个六月六了,头个六月初六,节令在夏至后小暑前,昼长夜短已达极点,炙热高温的暑气逼人,第二个六月六节令在大暑后立秋前。上一个润六月是30年前的1987年。人们常用“三年难等一个润腊月”来比喻某件事很难相遇,别说润腊月难遇,润六月也是四十多年第二次相遇,我已年过半百,还从未遇过润腊月,小时候还真的盼望能遇上一月过两次除夕的润腊月的事,那么相当于过两次年,有两次好吃好喝的吗?润五月、润八月都遇到过,也有了过两次端午节、过两次中秋节这样的经历。六月六不是啥节日,可这一天,家乡有“晾箱”的习俗,两个六月六多一次“晾箱”,也是一件好事,把头个六月六忘记了的、没晾晒好的或设顾上又需要晾晒的东西,可在第二个六月六“补课”。
小时候,家里条件差,“晾箱”是母亲一人的事,她把一家人春天换下的春冬穿的棉袄、棉裤,拆洗的拆洗,刷洗的刷洗,父亲在门前院坝里绷个长绳子,上面尽晾晒的是旧衣服、棉衣里的棉花。到下午太阳落山前才把这些东西收捡到旧衣柜里,我也知道了,六月六这天晾晒后的衣服不起霉、不生虫。
到了我成年以后,家里条件好转,六月六“晾箱”,不仅把春天换下来的冬装,毛衣、羊毛衫、皮衣、厚棉被、毛毯、棉皮鞋都要拿出来晾晒。往往是全家人都动手,凡是夏天不用的都拿出来晾晾。而且没吃完的干菜,如木耳、香茹、干四季豆、干豇豆、干洋芋片和腊肉都要拿出来晾晒,防霉变和生虫。绿豆、赤豆、黄豆、苞谷米、面条不晾晒就要长牛子和米虫。有一年,大米买多了,我把它也拿出来,刚倒在圆簸箕里,母亲过来制止,说稻谷能晒,大米不能晒,晒过的大米下锅就糊汤了,吃不成。
从前些年开始,“晾箱”又多了一件事,要把老母亲的寿衣拿出来晾晒。家乡有个风俗,人过六十岁,就可以准备寿衣了,薄的、厚的、单的、棉的、长的、短的,鞋、包头的黑丝帕,把这些折叠整齐,用一大块红布包裹起来,放在木箱子里,有的准备好后可能放二三十年才用,这样以来为防止生虫,每年六月六都拿出来晾晒一下。前些年,有一远房亲戚,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七十多岁的老人,经常穿别人穿旧]的衣服,六月六这天见老伴抱出寿衣(当地叫老衣)来晾晒,他对家里人说:“这么多的新衣服,现在我活着时不穿,死了才穿多可惜呀?我现在就要穿,死了不用重做新的了。”他要这样办,家里的人都阻挡不了他。有一年冬天,他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棉长袍子上县到了我家,我下班回家见他穿这样的衣服还吓了我一跳,又不便问他原因,后来从别的亲戚口里才知道,他穿得是自己的老衣。
过去听说“文革”前一些藏经多的大寺院,六月六这天,把寺院里的经书都要搬出来晾晒,也是为了防虫蛀和霉烂。现在各大图书馆,动辄几十万册图书,若也用六月六搬出来晾晒的办法,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平时防潮外,我也见过用药熏蒸杀虫防蛀的。现在可能有了更科学方便的办法。我有位爱好收藏书画的朋友,每到六月初六这天,他都要把这些软裱了的宝“宝贝”在大厅里绷上细绳展开挂出来,也不让其他人帮忙,只晾不晒,他一边打理一边欣赏。他收藏这么多的书画,每年这个日子这些“宝贝”也才真正属于他。
六月六“晾箱”,起源于何时,无从考证,至于有人说,与唐玄奘西天取经,回来的路上经书被通天河的河水浸湿了,取出经书晾晒有关。这是个别文人杜撰出来的,不知他们从何处考证,那天唐玄奘晒经是六月初六?人们选择个日子把易生霉、生虫的东西让阳光照晒一下,既经济又环保和方便,何乐而不为。而六月初六,又好记又顺口,还有“六六大顺,大吉大利”一说,选择这天也就很自然了。而且六月是一年中气温最高、湿度最大的月份,物品最易霉变和生虫。这个月很特殊,比如,头年栽下的树,春天看似开花生叶,但是否真的成活了,还要看它经过农历六月,是否依然能绿叶不蔫,那才真正成活了。选择六月六“晾箱”也蛮有道理的。
现在人们大多住了楼房,物品已与潮湿告别,再将可能生虫的衣物里放置一枚樟脑丸,能有效防止生虫。可那种气味我闻不了,也有许多人受不了,再说那些干菜和粮食里不能放药,还是在阳光下晾晒最为适宜。我相信,六月六“晾箱”不会消失,这也是一种摸得着、看得见的乡愁,她怎么会消失呢?(文/陈永明,2017年7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