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某个傍晚,我们一家从美国自驾游返回渥太华。车开了十几个小时,“路漫漫其修远兮”,精神难免有些倦怠。途经某路口,信号灯变红,女儿虽也及时脚踩滞动闸,但踩而未紧,车继续迟迟疑疑向前滑。车内一家人,同时隐隐感到,车头好像顶撞了什么。果然,我们的车前还停着一辆车,我们追了人家的尾。但是女儿没下车,人家也没下,双方都没事人一样。红灯变黄灯,黄灯变绿灯。前面的车直行百余米后拐进右边一个宽阔的空场。女儿尾随前行,尾随右拐,车停在那辆车旁边。女儿、女婿走出车去,对方下车的也是小两口。四个年轻人彼此点头,握手,仔细查看“伤情”。追尾的力度很小,他们的“奥迪”尾部,只出现两道浅浅的滑痕。对方表态:如果保险公司承担修理费用却从此大幅提高他们缴纳的保险费,他们会打电话相商;五天内不打电话,此事便算告终。女儿将写有自己电话号码的纸条交给对方,握手,微笑,各奔前程。五天期满,始终没有“相商”的电话打来,“此事”最终“便算告终” 。
小小感喟,于是油然而生。发生交通小事故,彼此心平气和,温言柔语,在法律框架内默契配合。责任方不推脱责任,另一方不怒目相向,更不污言秽语上国骂。——加拿大无国骂,实在气愤填膺、怒不可遏时,据说充其量说一句:“You are not nice”(你不好)。就连这一颇为温柔的气话,来加二十年,似乎也从未听到过。
第二起小事故,换了角色,我们家的车尾被别人追了;其间还略有波澜。
购物归来,遇见红灯,女婿稳稳地停下车。车刚停稳,隐隐感到车尾好像被什么顶撞了。旁边就是一个停车场,双方心照不宣,一先一后将车停到停车场。对方车里,率先走出一个中东小姑娘;副驾驶位上走出来的是她的父亲,看相貌,“五十而知天命”。小姑娘神色紧张,自称是第一次开车上街。“伤情”也不重,浅浅一小坑。一位手牵小狗的体态娇小的老太婆走过来说:“刚才的情况我看得清清楚楚,责任完全在这个女孩子。”说罢,向我们女婿要过纸笔,写下她的电话号码说:“如果需要,可给我打电话。”甜甜一笑,向双方当事人道声“拜拜” 。
我们估计,对方家长是这样估计的:事故轻微,修理费用寥寥无几;与其通过保险公司,不如由我们找一家修理厂;我家实报,他家实销。协商结果:私了。对方将他的电话号码交给我们,握手告别。
女婿心地良善,不厌其烦地“货比三家”,最后选中要价最低的一家修理厂。不料电话告诉对方,对方不领情反矫情,觉得一个小坑,索价一千,不大可信。诚信无端被怀疑,女婿气咻咻报案。时隔三日,警方招去双方当事人,怎长么短,各自申述。电话里听罢遛小狗的老太婆不厌其详的一番证言,女警察的训词与判语,要点有三:一,汽车非比自行车,修理费动辄上千,不足为怪;二,轻易怀疑他人的诚实与善意,有违加国国情;三,官盐别当私盐卖,受损轿车只管修理,开支由肇事方保险公司承担。如此解决,这位年逾“知命”的中东汉子可就不能算什么知命了,他从此缴纳的保险费肯定要提升。
将尊重诚实与善意提升到国情的高度,我是初次听到;具有这样国情的国家,令人羡慕。“管闲事,落闲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诸如此类的言词,越来越被我们不少父老乡亲奉为行事的指北针,处世的指南针,待人接物的座右铭。我忽然觉得,这位体态娇小的老太婆是那么高大而丰满。出于社会共德和责任,基于良知与公义,不认为“闲事”是闲事,少一事不如多一事,事不关己也不高高挂起。
–这样的世态和民风,难能可贵。(文/刘福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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