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8只“奥运熊猫”要走了,卧龙的乡亲们眼中有悲戚,有留恋,有泪花。有的妇女用围腰捂着脸哭泣。乡亲们心中有隐忧:“要是熊猫都迁走了,国家还管不管我们?”
张和民告慰乡亲们:“大熊猫,一定会回来!国家不仅要管我们,而且由香港特别行政区对口援建卧龙,帮助卧龙灾后重建!”
大震之后,研究中心的圈养熊猫大转移,准备野放的大熊猫也离开了核桃坪。
如果说韦华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跋山涉水的追梦人,那么家在卧龙的牟仕杰则是一个从未离开大熊猫的守护者。在“5·12”以前,牟仕杰是研究中心的一名劳务工,负责清理熊猫吃剩的竹子以及粪便。这份工作对别人或许微不足道,但他却乐此不疲。“铲屎官”不仅可以养家糊口,还可以为国宝大熊猫出一份力,他倍感光荣。
“5.12”大震后,卧龙变成孤岛,物资十分紧缺。他毫不犹豫拿出自家粮食、物资,帮助同事们渡过难关。震后,眼看着熊猫一批一批离开卧龙,他的心中变得空荡荡的,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然而,研究中心还存有许多设备、档案,需要看守。就这样,他留了下来。
多么寂寞多么漫长的两年!直到2010年7月初,第二期圈养大熊猫母兽带仔野化培训与放归项目正式启动。参加野化培训工作的一个小团队和四只大熊猫回到了核桃坪。
2010年7月20日,有过野外生活经历的孕妇“草草”进入了海拔1780米,面积2400平方米的第一个野化培训圈。培训圈是从森林中围出来的一块地,在围墙和大树上安装了摄像头,能够随时观察到“草草”的活动。圈内还搭建了供它产仔的洞穴,希望它能入住人工产房生仔。
与此同时,令人鼓舞的是除了援助卧龙的23个灾后重建项目之外,香港特区政府还先后出资17个多亿人民币用于映(秀)卧(龙)公路的重建。这条卧龙通往外界的生命线,总长40余公里,经过紧张的机械化施工,就要通车了!
所有身居卧龙的人们,震后两年,被烂路、险路颠得骨头架子痛,谁不渴望,车轮飞转,亲吻着新铺柏油路的那个爽!有了这条新路,野放项目需要运送物资,接送专家,省时省力;在都江堰安家的工作人员,生活与工作更便捷得多了。
再说野放这边,“草草”并不喜欢人工产房,8月3日,它在草窝中产下一个健壮的小子。小子叫声如狗,汪,汪,汪!嗓门大得足以吓退想来偷袭的金猫之类的小兽。
满月那天,雨太大了,在监视器的荧屏上看到“草草”母子俩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大家都心疼了,动摇了。当时的项目负责人黄炎坚持“只观察,不介入”。
黄炎事后对记者说:“野生熊猫还有树洞,‘草草’和孩子连树洞也没有。要不,还是弄回来?但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实验,如果又把熊猫幼仔放到人的保护伞下,将前功尽弃。最终一咬牙,坚持着,没有伸出援手。
“把心一横的结果是,我们发现,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草草’母子一点问题都没有,‘草草’把孩子紧紧护在胸前,给它温暖——熊猫的毛特别保暖,冬天,熊猫如果坐在雪地上睡一个晚上,第二天离开的时候,厚厚的雪压得紧紧的,一点儿都不会化。”
这个野外出生的熊猫幼仔,取名叫“淘淘”。
野放项目组的人们回忆:在那交通不便的年份里,核桃坪很多时候就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夏季,地震造成的次生灾害经常造成停电,与山外的通信也时常断绝。山石滚落的声音混合着雨声,在漆黑的夜里四处弥漫。人们不知道危险在何处,有时很远,有时又仿佛近在咫尺。为了生计,工作人员只能开着车皮卡车翻过巴朗山到偏远的小金县城购买粮食,日常所食蔬菜则从当地居民手中购买,一些物资在小金无法购买,则只能绕行五百多公里远路从雅安转运。
在那些年里,与死亡擦肩而过是常有的事。为了大熊猫野化培训工作,许多人与家人分居,来到 孤岛”。有一个暑假,吴代福将在城里上学的女儿接到山里,在一处隧道入口,山上掉下来的一块大石头,听到一声巨响,他下意识地猛踩了一脚油门,冲进隧道以后,他才停下车查看汽车的情况,吓了一大跳,石头在车顶砸出了一个大坑,而女儿就坐在那个大坑的下面!现在想起来都让人后怕。
牟仕杰有一次送儿子去山外上学,遇到了落石。他们躲在一辆被砸坏的新油罐车侧面。山上滚落的石头乒乒乓乓地砸在车体上,油罐车两头都堆满了落石,他的儿子被吓哭了,一个劲儿地喊着:“爸爸,这学不上了,太危险了!”
野放项目组坚持工作,实在不容易!
为了在尽可能不干扰“草草”和“淘淘”母子的情况下搜集到更多的数据,“熊猫人”穿着熊猫服,拿着DV在自制的蓑衣斗篷里一动不动地一蹲就是三四十分钟。在寒冷的冬季待在那样的封闭空间里尚可以避风;若是在夏季,就非常难过了。闷热暂且不说,还有成群的蚊虫和蚂蟥偷袭,必须静静地忍受这一切,直至拍摄结束,动作稍大一点就可能对熊猫造成干扰,影响数据的质量;连咳嗽、打喷嚏也只能捂着嘴鼻尽量压低声音。也许由于太过投入拍摄工作,往往在从培训圈里出来之后才发现身上已经钻进蚂蟥。后来,吴代福想到用录音来分析大熊猫的行为,在经过多次声音、行为对比之后,这种方法才终于趋于成熟,免去了蹲守之苦。
从监视器上,看到好多惊心动魄的情景:
一只果子狸探头探脑,小心翼翼从树上下来,一步步接近草丛中呼呼大睡“草草”母子俩,真是太危险了!“熊猫人”恨不得立马跳出来,赶走这可恶的杀手,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就在果子狸离“淘淘”仅有一、二米距离时,“草草”突然醒来,一声怒吼,吓得果子狸落荒而逃。
又一次,“淘淘”从一棵很高的树上摔下来,把看监控录相的工作人员吓得惊叫起来。“熊猫人”立即出动,想施以援手。然而,找到“淘淘”时,它爬上了另一棵树……
原来,“淘淘”学会了摔下来时要团着身子,这样不容易受伤。
在范围更大的,海拔更高的第二个野化培训圈,经历了泥石流,雪灾和暴雨的考验。
“草草”和“淘淘”进入第三个野化培训圈后,遇到过仿真度极高的豹子。成年的熊猫是不畏惧豹子的,而敏锐的“淘淘”嗅到豹子粪便,立即爬上树去避难。
2012年10月11日,第一只野外生野外长,壮实的英俊少年“淘淘”,戴上无线电颈圈,在雅安市石棉县栗子坪放归野外。
2013年11月6日,“张卡”的爱女,两岁多的“张想”在卧龙的野化学校“毕业”后,也在栗子坪放归野外。
那天,天气忒好。阳光下的群山,色彩斑斓,美得让人眩晕。
引人注目的是国际著名的纪录片大师道格拉斯·布朗,带上助手和“长枪短炮”,身穿树叶藤萝伪装服,显得特别兴奋。他正在拍一部题目为《地球的人类时代》的超级大片。而大熊猫放归,将成为此片之中最具华彩的篇章。
到时候,人们将在布朗的大片中看到大熊猫保护与研究的最新成果–回归大自然。看到令人着迷的“熊猫,中国”美好形象。而看不到的是历尽千辛万苦的,隐身大片背后的“熊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