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晓事开始，无论家境好坏，家里都要养一头或两头猪，直到二十年前，父母都上了年岁，在我们这些儿女的全体反对声中，才没有再养猪了。那年过年前，我买了一个猪后臀拿回家过年用，父亲对我说：“你再去买个猪头回来过年吃。”我说：“这么多肉过年够了。”父亲却说：“没有猪头哪像过年！”我想起这么多年过年的确都有一个猪头。
过去，家里的过年猪一般都放在腊月十七这天杀，除有“杀七不杀八”一说外，还有留下猪头猪杂，再留下过年吃的肉，剩下的全用盐拌花椒面、辣椒面摸在肉上，放在密闭容器内淹渍十天左右，取出后挂在火笼坑上方熏二三十天制成腊肉。猪若杀迟了打了春，熏制好的腊肉易生虫。我见父亲把留下的猪头，从下端用斧头剖开，另一边连着，取尽猪脑絮，鼻腔骨(也叫臭骨)，用尺长木棍两头削尖，把猪头撑开，猪尾巴嵌在猪嘴上，高高地把猪头挂在厨房的墙上，到了腊月二十七八，取下猪头剖成两半，将两把大火钳顶端放在火坑或炭火炉上烧红，握着烧红的火铗钳，把猪头所有肉皮，一块一块地烙红、烧焦，耳朵、鼻腔全要烙到位。然后用热水泡软、洗净，除夕那天，放入盛着冷水的锅里煮，打净浮沫，基本煮熟，取出晾一晾，还要趁热，双手掰着取尽猪头里的所有骨头，然后放入卤汁锅里入味上色。
卤好的猪头肉，热、凉吃在口里，然胶胶的香气诱人。那条一同放入锅里的猪尾巴也卤好了，父亲从锅里先取出来，切成七节，我们姊妹们接年龄大小，依次取属于自己的那一节，先尝尝卤肉的香味。猪头肉卤好后，从锅里捞出来，装在一个特大盘子里，放在院子正中的小桌上，燃三柱香敬献各路大神。年夜饭前准备几样菜，其中切一盘猪头卤肉祭祀先人。猪头卤肉，无论凉着醮汁还是炒回锅肉都好吃。无怪乎父亲说没有猪头哪像过年？
就从那年没养猪后，过年前按父亲说的，买了一个猪头回来，父亲看了看很不满意，说道：“猪头咋这么小？猪脸包都没有了。”我说：“肉市场的猪头都小，猪肉价比猪头贵了一倍，卖肉的人为了多赚点钱，把猪脸割去卖成猪肉价了。”他说：“这个猪头这么难看，过年敬神时咋拿得出来？去退了，重新找地方去买。”没办法，我找到卖肉的老板，说了一地的好话才退掉。又去打问，村里一户人家过两天要杀猪卖肉，母亲去联系了，那家也同意把猪头卖给我家。杀猪那天，我与母亲守在旁边，割猪头时反复给杀猪把式说：“请你把猪头割大一点。”我付了钱，把猪头提回去，父亲看这个猪头脸包全、个头也大，他笑眯眯地说：“这个好，这个好！”
从那一年以后，过年前买个大大的猪头成了家里必备的年货。十二年前，电视上有一档生活节目，一位专家谈道：猪头肉不能吃，会引发多种疾病。这样以来，母亲首先反对过年买猪头，妻子与弟妹也反对吃猪头肉，父亲却说：“见怪了，中国人吃了几千年的猪头肉，现在却吃不得了，还吃了发病，发啥病？”威严的父亲因年岁大了，家里又多人反对，他也不再坚持，从那以后过年就不再买猪头了，可他说了几次：“没有猪头哪像过年！”
又过了三年，父亲病逝了，每年除夕到父亲的墓地去祭拜，我总想带上一盘卤猪头肉，耳边常想起他那句“没有猪头哪像过年”的话来。(2017年1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