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有那么六七个月,我迷恋上了钢琴。一个梦想的胚胎在脑海中渐渐展露了芽儿,我要让喜欢的音乐在自己指尖流淌,我要让时间过得曼妙而充满诗情。
教我钢琴的是一位叫阿里克斯的年轻小伙子,讲带西班牙口音的英语,他的学生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初见他,我想起了电影”超完美谋杀案(A Perfect Murder)中扮演穷困潦倒的艺术家范吉欧莫顿森-一张如雕塑般棱角分明的脸,大背头把一双眼睛突现得明亮而深沉。微微上翘的嘴角让人感到他总在窃笑。“我喜欢音乐,可是我没有音乐基础,也一定是你学生中最大的,学得最慢的”。我对他说。想传递给他一个信息,教一个成年人学弹钢琴,你得有心理准备和足够的耐心。他说“最大的学生会是学得最快的,因为成年人有自制力,有动力,最关键的,你是真喜欢钢琴”。阿里克斯这句话象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即刻把我的精神振奋得飞扬起来。
一直以来,五线谱对于我,如一群密密麻麻被冻僵在冰面上直挺挺的蝌蚪,毫无活力与生动可言。我无法理解它们如何成为音乐的魂。我从来没有信心尝试着让蝌蚪游起来过。学生时代的音乐课,都是渴望音乐老师开嗓进入主题,唱词不唱谱。这次要学弹奏,五线谱绕也绕不过去了。阿里克斯,一位神奇的老师,他展示给我看的是如何和这些小蝌蚪嬉戏,让它们在跳跃中,充满生命力。他的表情,陶醉而沉迷,那些枯燥的五线谱练习曲竟然在他的指尖流泻出了天籁之声。我诧异,惊喜,好奇,不停尝试,不断地被阿历克斯的专注感染。
每次结束课之前,他会和我交换位置,示范一遍下次课要弹奏的曲子。这个时候的阿历克斯就像在音乐厅里演奏一般庄严,坐直,身体微微前倾,深深呼吸,双手轻轻放在键盘上,头轻轻在空气中摆动着。那独特上扬的嘴角微微带出笑意。他一定是没有把我当成一个钢琴的初级爱好者,而是当作一个熟谙钢琴的听众了。我给他鼓掌,请求他再弹一遍,他就又进入演奏状态。他话不多,很严厉,哪怕是我稍有懈怠,轻微的投机取巧,他都不会放过。他会用那好听的带西班牙口音的英语低低地说“你是真喜欢钢琴还是一时心血来潮”。我开始想,一个人做出一个决定不难,难的是持续地投入饱满的热情。我开始发奋,为这每个星期的三十分钟钢琴课,起早贪黑,有点时间就坐在琴凳上。我还画了个钢琴键盘,随身带着我的“琴”。乘地铁时弹,吃饭时弹,喝咖啡时弹,睡前醒后都在弹琴。班上,上午和下午休息的十五分钟,我一定是溜进办公室 走廊对面的琴房。那个时期的我,见到钢琴,竟然像饥饿的人遇见了面包,扑上就啃。
几个月后,我竟然能把理查德的“至爱丽斯”(To Alice),斯卡布罗集市(Scarborough Fair)弹奏得有模有样了。大约持续了半年,阿里克斯离开了教授学生弹奏钢琴的职位。位于皇家博物馆内的皇家音乐学校聘请 了他,担任高级钢琴演奏。还记得,当他告诉我,他将给我上最后一堂课时,我完全忘记了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的思绪,阿里克斯应该走得更高,去更远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教我这样的钢琴初级爱好者。我本应该拥抱他,祝贺他。我没有。 而是,我,别过脸去,凝视窗外湛蓝的天空。 因为眼睛湿润时,看灯光,看亮处和远方,眼泪就不会流出来,而是消失在眼眶中了。
一个优秀的启蒙老师,犹如雨露阳光,让胚胎发芽,禾苗茁壮,草儿泛绿。后来,我在皇家博物馆的大厅里,见到过阿里克斯一次。他匆匆地由厅这头走向另一头。我没有追上去问候。我深怕他问我钢琴学到什么程度了。因为从那以后,我钢琴的梦想中断了。(文/徐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