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剧中个别情节,也十分有趣。最好笑的是在第二幕,两个拜把子兄弟想娶一个太太,但是不好意思告诉刘麻子这个奇怪要求。他们就不直说出来,反而说,“这两个人穿一条裤子的交情……没人笑话俺们的交情。”刘麻子同意,“没人耻笑。”他们又说,“那你说这三个人的交情也没人耻笑吧?”刘麻子的反应倒也机灵,“平常都说这小两口儿,小两口儿,谁听说过小三口儿的呢?”
崇洋媚外是那个时代的产物,话剧也时刻在鞭笞。第一幕中,马五爷是“吃洋饭的,信洋教,说洋话。”茶客也说刘麻子的洋服、洋玩艺儿很巧妙。而第二幕到第三幕,洋人的习惯竟慢慢成了中国人的习惯,通货叫“现大洋”,大众喜欢听的音乐有洋味儿,而不想再听传统的评书。小刘麻子受洋人影响最大,他说洋人的话很吃香,甚至有洋味的话比普通说的话有力量。小刘麻子说,“你看人家不说‘好’人家说‘蒿Hāo’”,连王掌柜也会说洋话的“All Right”!
在演出过程中,许多对白引起观众一笑,但是,假若大家进入了故事情节的话,这笑大多是苦笑,是无奈的自嘲。这些发笑的对白,要么出自那些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无奈之下说出的无奈之话,要么就是那些令人厌恶的角色的溜须拍马。人们笑过之后,不禁感到一丝悲凉–“人活着总得有条路走啊,可是哪有路可走啊!”
但是,让笔者最为感动的还是话剧《茶馆》的末尾部分。三位气数将尽的老人碰在一起,回顾自己的一辈子,让人颇感心酸。心怀浩然正气的常四爷干了一辈子的活却“一事无成”,心怀实业救国理想的秦二爷耗了四十年心血建的工厂“拆了”,辛辛苦苦一辈子的秦二爷最后只捡到了自己的钢笔头。“它知道啊,我用它签了多少支票,写了多少计划书。”安分守己的王掌柜“做了一辈子顺民”,最后让人赶出开了50年的茶馆。这就是“爱国”、“顺民”的“下场”……
“我爱咱们的国啊,可是谁爱我啊?”常四爷在同一地点时隔五十年两出此话,着实让人嗟叹不已……窃以为,这句话,可以当做剧中大多数人物心声的总结。常四爷不必说,一辈子不服软,敢作敢当,看不惯洋人愿自食其力;深究王利发,也可以归纳于这句话之中的,在这个人物避重就轻,懦弱无奈的背后,是对和平年代的单纯向往,是对国泰民安的一种本能渴望,而这种向往与渴望在群魔乱舞的社会现实中被压抑,被限制,使其产生了对于政治的恐惧心理,对于时局的回避态度。
还有一个人物,笔者觉得不得不提及,那就是不洋不土的学者崔先生,代表被夹在时代的夹缝里的读书人。他们背诵儒学长大,等到考取功名时,清政府没有了,被逼出国接受新学,可学成回国,人家也不要他们了,年纪大了,学无所专,只好带着满腹的幽怨守着枯灯残卷,以寻佛问道安慰自己。他们吃着酱肘子,说着大道理,谈着国家的不足,却只能守着自己没有未来的未来。
最后,王掌柜、常四爷和秦二爷,三个历经时代变迁,备受折磨的老人围坐在60年老茶馆的老方桌边,回忆着自己的一生,品评着自己的一生。秦二爷要王掌柜告诉后来人,“有钱就要吃喝玩乐、胡作非为,千万别干好事。”
“四角的边夫,本家赏钱,一百二十吊。”三个老人,围着茶馆,唱着送葬词,撒着纸钱,说是给自己死后准备点钱花,实则用自己的手将这个不让人活命的世道埋葬。满天飞舞的纸钱,映照着抬头可见的“生意兴隆”,映照着老掌柜脸上的皱纹和两鬓白发,映照着破烂不堪的茶馆。满地的纸钱埋葬了茶馆,埋葬了王掌柜一辈子的心血,埋葬了他自己,更是埋葬了无可救药的世道。风儿吹,纸钱飞,百年老裕泰在掌柜点燃的纸钱里化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