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岁的残雪戴着下巴绑着固定绳的白色遮阳帽,在2016年爱丁堡国际图书节的作家与媒体区内毫不显眼。可是几小时之后,这位中国老太太被巴黎美国学院的教授Daniel Medin请上图书节的舞台。同时担任2016国际布克小说奖评委的Daniel语气激动:“残雪的作品从1989年就有了英译本,但直到今天她才第一次来到英国。”我记得,去年初在爱丁堡采访图书节总监Nick Barley时,他就提到过想请残雪来做嘉宾,并为此努力了好几年。
第二天图书节发布新闻,将残雪称为“中国先锋作家中的巨人”,并引用已故美国女作家苏珊•桑塔格对她的评价:“如果中国有作家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非残雪莫属。”我在图书节上约见残雪,她说前一晚与通信二十多年的英国资深书评人Tonkin Boyd第一次见面,饭局上聊文学聊到午夜。Tonkin是今年国际布克小说奖的评审会主席,他也是《独立报》外国小说奖的创办人,两个月前我与他见过面,了解他在从事书评工作的30多年以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读过所有翻译成英文的中国当代小说。残雪迄今在英国出版过《五香街》和《最后的情人》两部作品的英译本,Tonkin都写过书评。2015年,《最后的情人》获得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这部作品也同时入围英国《独立报》外国小说奖的提名。残雪还获得了美国纽斯塔特小说奖的提名。
在西方之外,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就已大量翻译出版了残雪的小说。2009年,甚至有一本名为《残雪研究》的杂志在东京创刊。残雪自己撰写的文论也曾在英美的主流报刊上刊发。
与英国文学批评界奔走相告的热烈形成反差,残雪在中国国内文坛与批评界的受众可以一个“冷”字去形容。至今残雪从未获得过中国国内任何一个文学大奖。她30岁才开始写小说,成长时期遇上文革,父母被划成右派。在写小说之前,原名为邓小华的残雪当过工厂工人,并与丈夫一起开裁缝店。“残雪”这个笔名取的是“高山顶上的白雪”、或“来年春天被人踩过的雪,已融成水”的双重涵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残雪与余华、梁小斌等人一同被视为中国先锋小说的领航者。
残雪1985年出版处女作《黄泥街》,就立即与中国的现实主义写作分清了界线。她的作品多被文学批评归类为“女性主义”,文本意识的尖锐和怪诞令许多批评家一筹莫展。残雪很快打发掉狭窄的“女性主义”标签,她认为中国国内批评界大多戴着社会、历史的镜片,而极少从艺术角度去解读自己的作品。在极少的与媒体交流中,她表现出一种与世故脱节的“冷傲”,当我问及这是不是她对抗外界的一种方式,她回答说是“自信”。可是在爱丁堡约见她时,残雪却爽快地以长辈的姿态提出请吃饭,见我明显在纳闷,小说家提醒我:“我是开裁缝店出身的,待人处事习惯了。”在极短时间内,残雪令我体验了“傲慢”与“亲切”这两种互不相干的特质。
在爱丁堡国际图书节的讲座现场,主持人Daniel提及西方书评界对于残雪文本的一种多年解读:卡夫卡式的实验小说。而残雪在谈及卡夫卡、卡尔维诺、博尔赫斯等人对自己的影响时也解释,自己并非照搬西方审美,而是结合中国文化底蕴,创造自己的中西混合体。“中国文化指的是我们每天吃饭穿衣,待人接物。我写出来的东西都是从这里面攒出来的。”她将中国国内批评界“看不懂”自己作品的现象归结为中国作家不愿意向西方学习的结果,“人是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的,但又不愿意通过镜子去看自己的后脑勺。”
在爱丁堡的5天里,残雪每天早晨跑步锻炼,然后每天坚持写作一小时。残雪主张肉体与灵魂一致的哲学观,身体硬朗才能出好作品。“我现在要抢时间。人的生命就那么几十年,我已经老了,(写作)越到后面东西越好,我要是停下来,担心会没这么好了。”残雪迄今已发表的著作包括有小说、文学评论、哲学和散文等。她刚完成了花七年时间写完的批判萨特存在主义的文论集,最新的长篇小说《黑暗地母的礼物》也刚刚出版。在离开英国之后,残雪将到纽约、波士顿等几个城市去做巡回演讲。(转载自FT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