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沦落人

夜雨幽幽不绝,茂密的枝桠飒飒作响,变黄的枫叶随雨徐徐飘落。

三十多年来,最炎热的一个夏季咭咭嬉笑着,挥手向多伦多男女说“拜拜”了。黑暗中,漫长往事如影随风,廻旋在他心中,一切恍若初梦。

很难说,枫叶国是否一个好地方。他只知道,自己没日没夜地干活,工作是普通厨房散工,整天洗碗、煮饭、包春卷、炸咕噜肉、削萝卜丝,老板娘还常常欺负他,工休时要他驾车帮忙载货。冻鸡冻肉来了,也是他一手一脚搬到大冰柜雪藏起来。刚忙完想稍为歇歇,万恶女巫的二哥已鬼哭狼嚎地吆喝,“不用干了啊,还不快去倒垃圾!”

累得如“奴工船”上的黑奴,骨头架子也快要散了。有时真想也大喝一声,“妈的,老子不干了!”

可是,吃的喝的,还有房租钱,总是要付的。不打东家,西家难道就可光坐着享福不成。天下大概没有白色的乌鸦吧?

故国并非一个战乱频生、多灾多难的时代,反是安定富足骄人的强邦。可人的心灵却比任何年代忍受着更多的冲击诱惑和骚动。在激流风暴中漂泊无定,像云影似的飘忽无形。感情也不胜负荷忍受种种压力,被迫流窜於酸甜苦辣的人生之中。使人茫然而困顿,无助而悲凉,包括古往今来脆弱不堪一击的婚姻。

他也走过那迂廻曲折爱恨交缠的夫妇情路,不幸,到底失败了。好的,丢掉那像烧响的鞭炮一样,爆到他遍体鳞伤的往事,远走异乡吧,冀望一切有更好的开始。然而……

如今,他只想多赚点钱,换部好点的车子,买间小房子,并盼着能娶个刻苦耐劳的老婆。天可否从人愿?这间小小餐馆关系复杂,老板娘和她的二哥,二人的侄子,三个都是股东,大老板则跟狐狸精跑得无影无踪,后来遇上恶运一命归西了。因他人老实,人人拿他当出气筒,个个颐指气使支使得他头昏脑涨。两个老板常取笑他,动辄叫他“蠢蛋,何不返乡下耕田。”周围的人听了总爆发阵阵大笑。人类的劣根性,看到人家“落难”,自己倒好像轻松起来了似的。

有一天,他终于忍无可忍,在老板娘无事生非的吹毛求疵下,操起菜刀红着眼要斩死她。平时和老板娘勾心斗角的二哥见死不救,袖手等着看悲剧。幸而大哥的儿子–他俩的侄儿拼死抢下菜刀,把他拉到外面,告诉他,当年一家人在国内父母双亡,陷入绝境,全靠他这个姑姐撑起一头家,拾垃圾、车衣、捡煤渣、卖菜,什么都干,就是不嫁人,好不容易才在机缘巧合下当了过埠新娘,又帮做堂倌的丈夫挣下一点家业,并带携大哥、二哥移民来加。三家人合作开间小餐馆,丈夫却卷财和小三一走了之,二哥虎视眈眈要霸占小店,好和大陆快来的妻子开夫妻档,把妹子踢走。有病的大哥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

他在停车场点起一支烟,默默地抽着,没有再说一句话。看着自己那破旧的二手车,想起老板娘曾叫他休息日教她驾车,他故意以天价每小时一百八十元来吓退那“恶毒婆娘”。

不久,有人看到他和老板娘一起学驾车。又有人看到老板娘偷偷塞给他一些好吃的带回家。而老板娘往日发黑的脸竟然升起一片红晕,看起来挺秀气的,在餐馆心情也越发地开朗愉悦,不再骂人。某天,已退股的二哥惊奇地在附近超市,发现二人一起推着手推车欢快地买菜。看来,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

餐馆生意越来越红火,老板娘有天高兴地向大家宣布已考取了车牌,并“顺便”公告另一个好消息,下周各同仁全部休假一天,餐馆将要办喜事了。(文/冯湘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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