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哈佛大学如何上中国文化通识课

[编者按] 这是一篇老文章,在两年已经刊登于网上,但有众多读者向编辑部推荐它。为此,小编特意花时间研读,觉得没有时间性,但很让人兴奋,特别是对中华传统文化感兴趣或有一定了解的人来说更是如此。转载在此,让读者分享。

在哈佛大学当下最受学生欢迎的三门通识类选修课中,除了经济学入门和计算机科学入门,另一门“中国课”格外夺人眼球:任教于哈佛的中国历史学教授迈克•普鸣为美国学生们讲解生活在2500年前的一群东方先哲的思想。孔子、孟子、庄子、荀子……美国学生们不仅通过阅读典籍、倾听讲解来洞察他们的智慧,更特别的是,在普鸣的指点下,学生们尝试着将不同中国古代哲学家的思想理念转换为日常生活实践的“指南”。

普鸣教授的《古代中国伦理与政治理论》课每次都放在哈佛校园内著名的桑德斯剧场,这里拥有180度环绕舞台的双层坐席,是一个可容纳千人的大礼堂。舞台中央,普鸣用他独特的嗓音介绍课程:“如果你严肃而用心地上完整门课,认真地阅读、思考每一个文本,并且尝试将课上所学付诸实践,我许诺:这门课将改变你的生活……”很多选修过这门课程的哈佛学生们坦言,他们的举止行为、生活方式以及看待世界的视角,竟真的因此起了变化。

作为普鸣教授的助教,哈佛大学东亚系在读博士刘晨结合亲身经历,在《文汇报》撰文介绍哈佛大学是如何上这门“中国文化通识课”的:

“普鸣挑战”:哲学是可以实践的
对很多美国学生来说,中国文化尤其是古代的哲学思想,非常之陌生。无论是儒家还是道家,甫一接触,都会给他们带来某种“文化震惊”。作为普鸣教授这门课程的助教团的成员之一,我亲眼见证了这个过程。

记得学期初讲到《论语》时,普鸣教授强调“礼”的重要意义。因为在孔子看来,一个人站立、行走乃至吃喝等行为细节中都有“礼”,而“礼”对于一个人是否“成仁”至关重要。一些美国同学在课上就会质疑这种把生活细节看作“礼”的观点。在他们看来,葬礼、婚礼才算是“礼”,而日常生活的细节,怎么会是“礼”呢?

作为一种应对,“普鸣挑战”试图以实践的力量说服这些学生。

所谓“普鸣挑战”,指的是普鸣教授鼓励学生们把每周所学的传统中国先哲的思考方式运用到生活中。最近一周的挑战内容,就是试着像孔子一样注意你每天走路、吃饭、与人握手这些细节背后的意义。

实践过后,有同学说,他第一次开始注意到每天和周围同学以不同方式互动时所产生的微妙感情变化。有人试着在最简单的问候“你好吗?”以及和他人握手之时,都带上自己的真心诚意。

在《荀子》那堂课上,我们尝试以孟子、荀子学说之间的异同以及他们与孔子的关系,展开一个小型辩论会。辩论的焦点很快集中到两家对于“学”及“孝”等观念的不同阐释上。尤其是对于《论语》中“吾党有直躬者……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一段,辩论双方就究竟“直”的标准何在,掩盖父亲的过失能否称为“孝”进行了激烈交锋。

事后,不少学生坦白地告诉我,他们最终还是无法认同儒家关于“孝”的观念,这和他们常识中的法律意识冲突太大。只有当他们放下自己心中的法律意识,串联起前几周的阅读,从儒家的逻辑去想“孝”的观念时,他们才能感到某种程度的理解。

一门大课背后,有20多人的助教团作后盾
不妨再和大家抖抖这门课的“家底”。在哈佛颇受欢迎的《古代中国伦理与政治理论》课程,选修的726名学生被分成约40个讨论班,助教的阵容就达20多人–所以我们是一个助教团。担任助教的成员来自学校不同院系,不过主力是东亚系的博士生。每周,普鸣会讲两次大课,助教则会带领上一节讨论课,每个班约18人。为此,助教每周在讨论课前都有一次助教会议,讨论每节课的教课策略、论文及考试题目等。

从我被分到星期三下午的两个讨论班开始,心中就一直打鼓:我能帮助选课的同学们,让他们的中国古典思想之旅一帆风顺吗?

幸亏哈佛有助教培训,其中不仅有对哈佛讨论课的设置理念、具体带课方法的讲座,还有从设计讲课材料、肢体语言一直到如何着装、国际学生如何认识哈佛本科生的专题培训。

讲座培训告诉我们这些助教“菜鸟”,第一课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破冰”:大家互相熟悉,为以后的讨论课打好基础。

老助教们还传授各种“破冰”之法。比如,让学生们两两互相认识,之后向全班介绍对方;或是在一轮自我介绍之后做一个名字的突击“测验”。

在这门课中,作为一个有中文系背景的助教,我和学生们的交流是双向的:我为他们解惑,他们也令我在讲解中重新认识早已熟悉的文化知识的内涵。每周两节讨论课之外,我安排了两小时的“办公时间”(Office Hour),学生们可以来讨论论文选题,或者课上未能解决的问题。

道家最受学生欢迎,挑战也最大
对选修普鸣课程的学生来说,整个学期中最有挑战性的学习,还是老庄思想和《管子•内业》。在读道家文本的那几周,到访的同学明显地多起来。

有一位学神经科学的大四学生,学过三年中文,她的书上总用五彩的笔做满笔记。我们在读《内业》的那一周,她询问我书中“气”、“精”、“神”等概念。原来,她觉得“气”这个词极其抽象,即便有翻译,也不易理解。直到后来,随着“普鸣挑战”开始,她从“气”的角度来观察自己,发现自己在激动愤怒之时,确实犹如某种力的充盈;而在这些情绪之后,或者累的时候,又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慢慢地,这个学生开始能逐渐理解书中所说的“气”的流转。

为了帮助她,我也联系了现在中文词汇中的“生气”、“失神”等说法,和她一起重读了好几遍《内业》。

在哈佛,喜欢《庄子》的同学很多,他们往往带着那些有疑问的段落而来。比如,因为论文题目的关系,有三个学生都先后问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心斋、坐忘”等段落。我无法提供确切答案,只能尽我所知,和他们一起逐行分析,慢慢揣度。这也是我当助教最喜悦的时刻,学生们往往不经意间就“点”到了我此前读书时从未考虑过的方面,而我也能给他们解释文本翻译中一些未能表达的中文原文的意义,把讨论引向细致和深入。

一学期下来,同学们在讨论课上已经能引用诸子文本中的具体观点来互相辩驳。在他们递交的两篇小论文中,也能够从文本出发,对一些贯穿的主题,比如教学,言意,君主角色等等,作细致的体察和比较分析。

普鸣课程的期末考试则是由十道原文辨认和一道发挥空间很大的问答题构成。我看到大多数学生都能从诸子百家中的四家以上的观点,考察自己的中学教育,并引发对美国的教育理念的思索。作为助教,这也让我大感自豪。

上“中国课”的哈佛学生怎么说?
除了刘晨从助教的角度的介绍,也来看看选修普鸣课程的哈佛学生是怎么看待“中国课”的。

哈佛神经生物学专业学生劳拉是个“中国迷”,除了在本科四年选修中文作为二外,她曾四次到中国旅行。但在走进普鸣的课堂前,这位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的女孩却从没涉猎过中国古代哲学。“我只知道中国有孔子和孟子,其他的思想家了解得很少。”中国古代哲学家们的思想对现代中国社会到底产生了多大影响,又怎样影响着中国人的行为习惯?抱着这样的目的,劳拉选了普鸣的课。她说,自己最喜爱的文本是庄子和《管子•内业》,都是道家,而最令她着迷的还是道家打破“二元论”的观念。“人们往往站在自身的立场来看待世界,道家审视世界有独特的视角,这就从根本上打开了个人的全新可能。”在烦躁的时候,《管子•内业》被劳拉视为减压的最好读物。“它向我提供了一种内省的方法–通过冥想来集中自己的精神,并让我的头脑冷静。”

与劳拉不同,泽赫拉•纳兹刚开始选普鸣的课,主要是为了填满学分–在哈佛修计算机科学、辅修大脑意识与行为的泽赫拉坦陈,他觉得学校规定本科生必修的“伦理思辨”这个大类的课程不太实用。谁料,“普鸣的课给我一个大惊喜。”在课上,普鸣用《道德经》中的思想来阐释一个会议该如何举行、领导者该如何建立共识。原来,古典文本在中国当代生活中还在发挥着持久的影响。泽赫拉最喜欢道家“以柔克刚”的思想。课后,他将《道德经》作为礼物送给了他的好朋友。“如果读的方法正确,这确实是一本对生活有裨益的书。”同时,泽赫拉发现,了解道家思想对改善他的人际关系也大有好处。“通过道家的哲学思想,我明白了我们不应当让日常琐事过分影响自己的幸福感和能量。”

在哈佛主修应用数学的凯西非常认同老子的思想。“老子告诉我们,要拥抱虚空和模糊。”凯西说,这对她非常有效。因为她一直认为,如果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应直奔主题、拼尽全力去争取它。但按照老子的思想,“这样做,你是在限制你自己,并且将你原有的潜力挥霍在了无用的地方。”随着课程结束,凯西说,自己看待生活的视角完全变了。

扎克瑞在很早之前就学习绘画,甚至将此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按照孔子对实践仪式的教导,他平日的绘画方式竟然也完全不同了。从前,扎克瑞在画画时总会陷入“隧道视野”,即只专注于整幅画作的完成,对绘画过程中的许多细致步骤比较疏忽。实际上,这也是他的绘画水平止步不前的原因。当他跟随孔子“修行”,将艺术当作一种仪式来对待后,那些需要耐心经营的细节都重被捡起。

“这门课转变了我看待周围世界的方式。”扎克瑞认为,中国古代哲学向他展示了过去西方文化中常被忽视的那一面。比如,和很多年轻人一样,自己很容易陷入到一种被竞争意识所驱动的高压状态。而自从在课堂上“认识”了一些中国哲学家们后,虽然不是每一个他都赞同,但他们所提供的观点都成为他回望人生的思想资源,并给了他重新安顿自我的契机。

普鸣和哈佛里的“中国课”
迈克•普鸣(Michael Puett),著名汉学家,哈佛大学东亚系教授、宗教研究委员会主席、亚洲中心代理主任。研究兴趣主要集中在人类学、历史学、宗教学与哲学等领域。1993年至1994年间曾至北京大学做访问研究。普鸣教授的《古代中国伦理与政治理论》课程总共讲授9位中国先秦哲学家的思想,包括孔子、孟子、庄子、老子等等。在哈佛,学子们觉得最发人深省的还属道家。

哈佛学生接触中国文化和历史,最早可追溯到上世纪30年代。哈佛与当时的燕京大学有良好的交流关系,设有燕京学社,致力于中国文化与历史的研究。在哈佛,“中国课”从彼时就开始了。最近,当“China”课程大张旗鼓登陆哈佛大学开放在线课堂平台–edX平台后,“中国课”又在网上博得不少眼球:哈佛东亚语言和文明系讲座教授包弼德和哈佛大学历史系及商学院讲座教授柯伟林对坐一张书桌的两侧,西装笔挺的他们竟借用中国传统儿歌《两只老虎》曲调改编“中国朝代歌”:“商周秦汉,商周秦汉,隋唐宋,隋唐宋。元明清Republic(注:中华民国),元明清Republic,毛泽东,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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