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就是那样奇妙,出伏这天,气温一直还是与伏天里一样高,几乎没什么变化。可是,出伏这天那几棵构树上吵的人心烦的蝉,第二天集体禁言,一夜之间从世上给消失了一般。日历上的节令“出伏”,多么像是以蝉的禁声为界线。出不出伏、蝉,鸣与不鸣,构树就长在那,已有几十年了,品碗粗老构树死了,几年后新构树又长大了,就和人类一样,一代接一代,绵延不绝。
小时候,院子前紧贴石坎长着一棵大构树,它的树根上生长出一丛丛小构树,这些小构树中,长势好的留下,其余的砍掉,几年时间就长大了,它们就是这棵老构树的子孙辈,长大后似一道建在石坎边的围墙,顺着石坎,我们把砍回的柴禾堆放在那,这些构树正好挡着,柴禾不至于掉下坎去。对我来说重要一点,可以很方便的上到构树上去抓蝉、摘花果,捉来的蝉用白细线绑着一条腿,另一端牵在手上,让它像风筝一样去飞。
春天,构树叶刚长出小叶子,枝头上开始冒出花絮,一寸多长、指头粗,形状似小一点核桃花絮。我爬上树釆摘一些构树花,母亲把它清洗后,用拌了椒盐的面粉,把它匀称地裹在花絮上,放入蒸笼蒸熟,成了既是主食又是菜的食品,味道还挺不错。
夏天,构树叶长成巴掌大,若遇着霖雨天,无法在野外打猪草时,父亲就戴着斗篱、身披蓑衣,把构树枝拉到胸前,将构树叶一片一片采摘下来,一会儿就装满结结实实的一背篓。母亲将采摘回来的构叶,用菜刀剁得细细的,加一盆潲水倒入猪食糟,两头猪争抢着一会儿就光了。母亲说:“构树叶喂猪就是好,猪饲料都不加,它都这么肯吃。”每缝霖雨天,家里全靠门前屋后的构树叶来喂猪。 秋天,构树枝上结出乒乓球大小的果实,绿绿的无壳、球形果实上,均匀的长有火柴棍粗、半寸长的红色嫩芽。我摘下一枚构树果子,用嘴唇咂吸这些红色芽,味道甜甜的。在那个留下了深深得饥饿烙印的年代,别说没有买糖的票证,就是有票证也没有买糖的钱。带甜味的饭中必定是父亲放了糖精,那种有很大副作用、便宜又能买到的添加剂,长期食用,造成全家人的胃凉,夜尿频繁。构树果成了满足我们对甜味需求的替代品。
冬天来临之前,要把构树上最后的叶子全捡拾回来,干构树叶也是极好的猪饲料,如同我们吃的粮食一般,那是不能浪费的。晾干的构树叶搓揉成细沫,放在锅里加水煮熟,猪吃起来像喂精饲料一样。
冬天来了,构树只留下主干和粗状枝杈下端,其余的都砍掉,来年它会重新生出更多的嫩枝,长出的构树叶又大又厚。这些砍掉的构树枝,剥去树皮,树枝做柴禾,树皮晾晒干,整理成一把,绾成一卷,集攒多了可送到县土产公司去卖点零用钱。县土产公可收购的构树皮,又送到造纸厂造出宣纸,供书画爱好者练书法、画国画。剥下的构树皮,还要留下一些干构皮,在凉水中浸泡发胀,再用棒搥敲打绵软。用这种韧性极好的构皮,在打草鞋时,草里加上一点,打出的草鞋好穿又耐磨。这软软的构皮能搓成绳索,还能用于制做脱粒粮食的农具–梿枷。这个季节手足最易裂“冰口”,那时,没钱买润手润足膏和药膏,就砍下一段湿构树,一端放在火坑里烧,从另端头上流出树汁,取下一些树汁敷在冰口上,连敷几次冰口就愈合了。
想想构树,我们不断祸害它,甚至刀斧相加,可它从不与我们计较,年年向我们奉献皮、叶、花、果,枝,以旺盛的生命力,繁衍生息。构树虽然成不了栋梁之才,但它以特有的形式立于天地之间。它从不向我们索取住何资源,只需要给它们留下一点点生存的空间,使其承受大自然的阳光雨露就够了,然后它就奉献、奉献、不断奉献……(2016年9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