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岁的王立银老年得子,小儿取名小贵。自从有了小贵后,老两口感觉到生活有了希望,把小贵爱得一口气,好吃好喝都给他留着,宠着惯着。见了熟人,老王总是裂着他那大嘴笑着,满脸沧桑的老脸皱纹显得更多了,两个嘴角都快扯到耳根上去了。从早到晚嘴上含着一个七八寸长的旱烟锅,烟杆上吊着一个小贵他妈绣着花的烟袋。他还有每天晚上浅酌两杯的习惯,喝酒的时候,把儿子抱在怀里,用筷子头在酒杯里蘸一下,伸进儿子口里,让他尝尝酒味,到了七岁以后,也能喝酒了。
小贵他娘叫张桂芝,是一个不多言不多语,手脚勤快,做手好针线活,煮茶做饭又快又好,尤其做的酸辣鱼、红烧鳖味道极好。虽说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打理的井井有条。春夏之交,早早地起床,把房前屋后打扫干净,王立银已上街去了,小贵还睡着,她把房门关上,拿着一个升子(粮食量具,一升米五斤),走到河道的沙滩上,找鳖留在沙滩上的脚印,顺着脚印找到鳖的卵巢,刨开沙子,一窝鳖蛋装多半升子,端回家炒、煮、蒸,变着花样做成菜。有时拣的太多就包成皮蛋,成了老王晚上的下酒菜。
王立银家住兰溪河边的阴堂湾,立在家门口就能望见河里流淌的河水,听见河水上水撞击石头发出的水声。王立银没读过书,除了种庄稼,年轻时学得捉鳖的绝技。他下河站在河道里的大石头上望望河滩,就知道哪个水滩里有鳖,鳖在水滩的哪个石头下。春、夏、秋、冬鳖在什么地方藏着,他太了解鳖的生活习性了。不管农忙农闲,只要河里没涨大水,太阳落山后,他就下河去捉鳖。
这天下午,他从地里媷苞谷草回来,太阳刚要落山了,带上一个“梢笼”,这个用细忛布做的,一尺宽、六尺长,两端分别为二尺长的口袋,中间二尺长是单层,正中搭在肩膀上,抓住的鳖塞入搭在肩膀上的前面梢笼里,装满了把后面换到前面来,都装满了才回家。
第二天清晨,天才朦朦亮,王立银就背着梢笼里的鳖,到五里开外的东岔河街上去卖鳖。鳖卖得便宜,买鳖的人也多,他还没有到,已经有人等在他常去卖鳖的地方。他刚放下梢笼,买鳖的人就围上来,他从梢笼里摸出一只鳖,有人说:“我要这只。”他取出一个小刀,在鳖屁股后面的裙边上扎一个小孔,把用棕叶挽好圈环穿过去套起来,挂在一个小勾秤上,左手提秤,右手拇指、食指移动着吊挂秤砣的细绳,秤地旺旺的,让买鳖的人看看秤星,口里报出斤两来。卖完了鳖,拿着钱买了二斤盐、打了一斤苞谷酒、给儿子买了一个芝麻烧饼,把买的东西都装在梢笼里往回走。
这天刚好碰到乡上的住村干部到他们组上去下乡的刘干事,路上就问起了王立银:“刚包产到户,庄稼长得咋样?”
他说:“苞谷头道草嬉完了,秧也插了,庄稼长得不错。一早一晚抓几只鳖卖了赚点小钱零用。”
刘干事又问:“这鳖头伸出来挺吓人的,你是咋捉的?”
王立银答道:“我下河时穿双蓑草草鞋,见着鳖了用一只脚踏住,右手伸到鳖屁股下面,用拇指、食指扣捏住鳖肚子下面的三角骨,取开脚,把鳖从水中提出来装进梢笼就行了。”
刘干事接着问:“河里的鳖多吗?”
王立银答道:“鳖是不少,可一般人发现不了。等你哪天有时间,晚上跟着我去学捉鳖。”
那年夏天河里涨了水,几天后水已经退去了,王立银的老婆张桂芝,端了一盆衣服到河里去洗,坐在石头上,取出衣服和棒槌,见前面有一脸盆大的平板石头,便将衣服放在石头上,举起棒槌,捶起了衣服,刚捶了一下,见石头在动,捶了‘第二下,见石头在水里游开了,仔细一看,原来是只老鳖,吓的她丢下衣服跑回家。王立银回家后,给他讲了遇见老鳖的事,王立银下河去,只找着了衣服和棒槌。后来他去找了多次也没再见到那只老鳖了。
到小贵十二岁那年,天刚黑了一会儿,他爹抓鳖就回来了他非常兴奋,对他娘俩说:“今天运气好,河里鳖多地很,一会儿就把梢笼装满了。桂芝,今晚选个大点的鳖红烧了,我要喝几杯酒。”张桂芝就去选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鳖,找了木礅,取了菜刀和一只筷子,让丈夫来杀鳖。王立银先用筷子把缩进腹部去的鳖头戳了一下,鳖头伸出头来想咬住筷子时,他一把捏住鳖头,另一只手抄起菜刀,向鳖脖子剁去,使鳖身首分离。张桂芝栋起鳖,放入烧开了水的锅里,翻转着鳖身烫着鳖,然后从开水锅里捞出来,放入凉水盆中冰一冰,过了一小会儿,把鳖甲、裙边、肚、腿上的外皮用手搓掉、洗净,把肚子剖开去五脏再次洗净,又放入锅中凉水里,用旺火烧开,将鳖煮至六分熟,捞出再次放进盛有凉水的盆中,去掉鳖甲、骨,用菜刀剁成一寸见方的小块,在锅里红烧了。一会张桂芝把做好的红烧甲鱼端到饭桌上,小贵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爹才喝了一杯酒,他已经三块鳖肉下了肚子,第四块送入口中的是鳖脚,还没有嚼细就往下咽,结果给卡在喉咙上,那只鳖角上的指甲抓在咽喉处,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一时话都说不出来,急的他用手指着口里。王立银取来手电筒照着,隐隐约约能看见,想用筷子往出夹,用手指往外掏,都没取出来。急的他娘哭了出来,给他爹说:“赶快往县医院送吧。”王立银背起儿子往县医院跑,张桂芝紧跟着后面打着手电。还未走到公路上,小贵就断气了。
当地有习俗,小孩子早亡,尸体是不能放在房屋里。那晚回到家,把小贵尸体放在门前那棵大梨树下的大木凳子上,老两口悲天诘地哭到天明。第二天,邻居们来了一些人,用薄木板钉了个“火匣子”,装了小贵,抬到阴堂湾后面山沟里埋了。
小贵走了,王立银气得患了一场大病,从此卧床不起,三个月后一天傍晚,口里不停地喊:“鳖、鳖、鳖……”张桂芝见到神情恍惚,答道:“哪有鳖嘛!”他说:“快把我扶到外面去,满床都是鳖,它们都来向我索命哩!”就这样说着胡话,天亮前咽了气也走了。
家里只剩下张桂芝一人,她想起三个月的时间,儿子和丈夫都走了,今后日子咋过呢?我命咋这么苦?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农历九月十九是观音会,她到东岔河街上买了香、黄裱、供果到观音庙去拜观音。那天庙里来了一位尼姑,她上完香就向那位二僧师父诉说了自已的不幸,师父开示她学佛,忓悔自己的罪孽,不再杀生。她年龄大了,经文记不住了,每天吃斋念佛,口中不离“南无阿弥佗佛”、“南无观世音菩萨”……(2016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