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浣花溪畔。
凛风呼啸,骤雨倾盆,他的茅草屋摇摇欲坠却在风雨中喊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一千二百年过去了,他的夙愿似乎还未彻底实现。
只是,杜甫之后再无杜甫,老了一片苦心,碎了一纸愁情。
“诗人”本应是个充满浪漫色彩的词儿。你看李白,他想成仙,便吟诵“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他赏山游水,也豪情四溅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他哪怕有一点郁闷孤寂,也高举酒杯浪漫成“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将诗人的浪漫飘逸演绎得淋漓尽致,已羽化成仙。比不得李白看看陶渊明也行,仕途失意尚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似乎进退都不曾伤筋动骨。
而同为诗人的杜甫,却偏不如此,既不欲成仙自娱自乐,又不甘放弃只守清高,他只心系苍生,只想着社稷,宁愿背负着太多太多的疾苦与个人肤浅的快乐绝缘!
杜甫以前,理应也有诗人的洒脱。
他曾北游齐赵,南下吴越。登山则情满于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观水则情溢于水,“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望日则寄情于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听雨则情融于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或者说,那时的杜甫,还只是个诗人。
他怀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来到长安,不想鸿图未展竟奔走流落,投诗自荐反倒尽受冷遇。寓居长安十年,看尽人世悲苦。“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更刺痛了他的心。于是他抛却了作为诗人的小情怀,真正地走进民间,渴望的不再是卓越政绩,而是一座能容天下百姓的楼宇!
或许,他偶尔也会想起十二年前,与李白初遇洛阳的情形。“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李白是否让杜甫羡慕?羡慕他“飘然思不群”,羡慕他曾“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羡慕他“贵妃研墨,力士脱靴”–羡慕他沐浴了盛唐的芬芳?而这所有的一切,他杜甫都无缘享有。
继而安史之乱爆发,他满载一腔忧国忧民的心,却只能在兵荒马乱之中寻求安身之所。或许正是那些日子,逐渐将杜甫雕琢成今天我们熟知的杜甫–穷年忧黎元济时肯杀身。
我看到了杜甫蘸着泪与血,在残垣断壁上挥洒着自己的愤恨: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这时的杜甫怕已白发苍苍,步履维艰。他守着成都的茅屋,至始至终都不曾忘记天下百姓。
杜甫曾生活的地方,如今被叫“杜甫草堂”。十年前,年幼无知的我也曾涉足于此,只是看到的不是茅屋,而是300亩园林,雕廊画栋宏伟气派。我们早已看不见杜甫曾经的苦难,他的负薪采栗食不果腹早已被茂密的竹林被小园香径所抹去。唯一没有背叛杜甫的,只有那流传千古的文字。
我想起了一句话“不惊扰便是尊重”,而我们却没有尊重杜甫,一间茅屋,远比园林更能引起人们长久不衰的怀念。杜甫的精神,必永存于那破败的茅屋中,注视着星移斗转,期盼着天下太平!纪念馆落成之时,一切便流为形式。杜甫,不再是一座丰碑,而沦为了旅游的载体!
我的思绪离开了杜甫草堂,想着一千二百年前,杜甫离开这里,沿江而下,辗转流离,以舟为家,最后带着无尽的忧愁离开这个他深爱又无力改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