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悲欢离合(C)

在两派非常对立的时候,互相抓对方的人,他们抓了对方一个头,关在工厂地下室里。那时候,正是西安武斗高潮时期的67年九月上旬,两派武斗中死了一些人。听着她的诉说,我的头脑里浮现了前一年西安发生的大武斗。我记得武斗是九月二号发生的,工总司开了好些辆大卡车,浩浩荡荡地向西郊挺进,工联武卫,长枪,短枪机关枪,严守阵地,高音喇叭不时地播出,请不要前进,否则,子弹不长眼睛,可工总司的车队不为所动,仍然手抱机枪向前挺进,西门上的一边高喊,“文攻武卫”,一边开枪了。工总司也向城门楼上噼里啪啦地开火同时车继续向前开着。

就这样,车一直开到庆安公司和544厂,双方激烈交战,死伤不少人。工总司一看真死人了,再打下去可能会死更多人。就用自己车上的喇叭通知撤退。这就是震惊全国的西安九-二武斗。双方都死了不少人。九月七号,我和我们一个同学坐公共汽车到庆安公司和544厂去看武斗后的现场。真惨,两个单位都有死人,脸发黑,就那么躺在那里,身上的血都成了干痂,身上发出一阵阵的恶臭味。

我看到死人本身就有点害怕,加上这种尸体的臭味,还看到有的人腹部被子弹射穿了,肠子都到外面,黑乎乎的血迹,不敢看了,赶快离开。走了没有多远,听到有人说,那座楼顶上的平台上有五条尸体,好奇心又作怪了,和我的同学跑到楼顶上,果然看到有五个尸体躺在那儿,还有一个女的在一个尸体前边哭边喊,“你丢下我们娘几个,自己走了,我们可怎么活啊……我不让你出门,你偏要去,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你醒醒……”说着,哭着,好凄惨,我们也不由得流下了同情的眼泪。那个女的旁边一个和她相仿年龄的女的,一边陪着她掉泪,一边劝她。这时,又听到有人说,还有一个地方有好几个尸体。可我再也不想看了。我和同学默默地离开了。我的心情非常沉重,想到有那么多的人就这么离开了世界,他的家人多痛苦啊。

从66年6月1号《人民日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掀开了的序幕。“破四旧”、“红五类”、“黑七类”、“牛鬼蛇神”、“抄家”、“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炮轰、砸烂、火烧、油炸”、“誓死保卫”、“誓死捍卫”、“保皇派”、“造反派”等等等等,从小孩到大人。人们变得兴奋,疯狂。每一次“最新指示的发布”都伴随着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的讲话和推波助澜,斗争一步步升级。而江青的“文攻武卫”口号的出台,武斗就以斗争的最高形势上演。先北京,再上海,继而全面开花。到67年五月份,武斗已经完全失控,四川的武斗死的人更多,江水都染红了。文革文革,怎么就成了武斗了。

今天回忆起来,这场殃及全国的武斗,和当时文革小组的江青不无关系。所谓的“文攻武卫”,其中的“文攻”就是对对立派和批斗对象“口诛笔伐”,并且要“踏上一只脚,令其永世不得翻身”。“武卫”就是用棍棒,用刀枪,甚至用机关枪来“保卫自己不被对方伤害”。实质是跳动两派互相斗,狠狠地斗,不计后果的斗,美其名曰“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党中央”在这种狂热的政治口号的煽动下,人们都认为自己这一派是革命的,对方是错的。于是乎,斗争迅速升级,“头可断,血可流,誓死……”一系列极具煽动力的口号蒙蔽了人的心智。

就拿西安来说67年从8月5号开始的以交大和工总司为首的保皇派在建国路的静坐,天天晚上在大差市的大辩论,真是搅混了整个西安城。到了九月,愈发升级,导致了九-二武斗。从口水仗到刺刀见红,机关枪开花,高射炮助威,可以说,是当时的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和江青的推波助澜才使两派的斗争愈演愈烈,“武卫”的结果就是“武斗”。并且一个、两个城市发展到全国开花。如果说文革十年是“十年浩劫”,那么武斗就是“劫中之劫”。多少老百姓在武斗中丧命,多少家庭再也无法团员,多少家庭处于不同派别的恶斗中。更可恶的是,武斗后,工总司为了博取市民的同情,开车到西郊武斗现场拉回了好些尸体,摆放在他们静坐的建国路上的26中操场上,名曰“尸体展览”,而且在尸体上动了手脚,缺鼻子少耳朵的,真是惨不忍睹。我们家就离26中后墙不远,没有几天,尸臭的味道就飘到我们居住的巷子里。这些冤死的人可真可怜,命没有了,还要受如此的屈辱……已经记不清8.5静坐什么时候结束,印象中很长很长。

直到好几个月之后,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出来了。“要文斗,不要武斗。”全国武斗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而莹的丈夫(那时还是男朋友)是544厂工联的头,看到他们那一派死伤了那么多人,心里悲愤。有天到他们囚禁的地下室去看关押的一个工总司的骨干,这个人在他去看前,已经被他们这一派的人打的奄奄一息,昏死过去,他又踢了一脚,就走了。他走后不久,再去人,发现该人已经死了。当时,在武斗的特殊时段,谁也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火化了了事。

一年后,也就是六八年,在毛主席发出“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厉害冲突”的最新指示下,两派掀起了大联合,成立了革委会,省,市也都成立了以军人(支左),造反派头头和解放出来的干部为首的各级革委会。公检法也开始恢复。于是对一些死去的案例开展了调查,莹的丈夫,就因为这最后一脚踢死了人,而被捕入狱。

入狱前已经得知消息,匆匆结婚,因为莹那时已经有八、九个月的身孕了,就匆匆办理了结婚证,悄悄地请了他丈夫最好的几个同学,在饭馆吃了一顿饭,就这样结婚了。我去看她时,孩子出生才六天,是个女儿。我看到的情景,她丈夫抱着婴儿,在亲孩子的面颊,可能他知道自己面临被抓捕的结局,内心的酸楚、后果只有他自己品尝了。莹也知道内情,脸上的笑容是强作出来的吧。命运真是捉弄人。第二天,她丈夫就被从家里带走了。从此,我就再没有见过她的丈夫了。

再过不到三个月,随着上山下乡的浪潮,我去农村插队了。到莹家去的次数就很有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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