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雉是一种色彩鲜丽的鸟儿。我们在光头山那些日子,几乎天天和它们打照面。
我最早是从梁启慧先生那里知道秦岭血雉的。老梁写过研究血雉的科普文章,里面配有很美的血雉照片。老梁爱好摄影,用镜头纪录下自己的兴趣与体悟,纪录下时间的破碎与完整,纪录下动物的习性与命运。他第一次在光头山考察拍摄羚牛时,距离牛群只有两米,刚按下快门,羚牛猛冲过来。他撒腿就跑,跑了二十几米,遇到一根横倒在冷杉上的大树,急忙爬上去。仅有标头的海鸥DF相机拍下的那幅羚牛头特写照,发表于《野生动物》杂志,让自己激动了好一阵子。
又一次,他钻进牛群,对着两头大羚牛拍摄,公牛被快门响声吓跑了,母牛掉头就撵。附近没有树,他拼命往林子里钻,刚攀上树,羚牛也追到了树下。他是吓坏了,两小时后才缓过神来。有一年冬天雪多,光头山积着厚厚的一层,他冒着零下20多度的严寒来研究拍摄血雉。帐篷搭在小木屋里,把带来的衣服全穿上,再裹上两个鸭绒睡袋,还是冻得睡不着。第二天早晨起来发现,帐篷表层竟然结了冰。向导是当地农民,很能吃苦,也受不住开始罢工,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一群色彩斑斓、形似家鸡而略小的鸟儿映入眼帘。它们在冷杉树下的苔藓和落叶里啄食,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向导说这是血雉,当地人称衫花鸡。血雉与其他雉类一样,擅长奔跑而不善飞翔。据说,如击毙一只,其它的返回原地窥视,并在死伤者周围盘旋。猎人拿的是火枪,里面装着火药和铁砂,打出去是一片。猎人朝着雉群开枪,天上便掉下来一大片。
相距十米,我们蹲在地上仔细观察:有二十来只,俯身,昂头,翘尾,扑闪着翅膀,跳跃移动,不时用嘴叼起苔藓、嫩芽和昆虫。血雉的喙、爪、眼圈鲜红,雄鸟头顶部灰色,有白色羽干纹,后头部羽延伸成羽冠,美丽而华贵;雌雄异色,雌鸟羽冠棕褐色,向后转为蓝灰色。薄暮黄昏,柔和的夕阳使山林一下子幽静起来。它们在这幽静里自娱自乐,享受生命的欢畅悠闲与饱腹后的满足优雅。有的梳理羽毛,有的静静站立,有的互相凝视,有的抬头张望。
要在动物世界寻找一生一世相恋相爱的身影是件难事,没有任何道德和社会规范的制约,雌雄双方都会伺机再行选择更优秀的性伴侣,以期留下更优良的后代。然而,有的动物却能长期保持情有独钟,对性爱和婚姻终生不渝,它们表现出来的坚贞让我们汗颜。豺狗是比狼小却比狼凶残的家伙,以熊猫、羚牛、牛、羊等为食,自然得不到我们的好感。这家伙却对婚姻爱情忠贞不贰。豺狗夫妻一生过着稳定的家庭生活,彼此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小豺们也懂事,乐于帮助父母做事,甚至成年的叔伯阿姨甘愿为这和睦的大家庭多尽力,迟迟不去建立自己的家庭。
血雉也是爱情忠贞的典范。夫妻相敬如宾,朝夕相处,受惊跑散后,雄雉发出“归—归”的长音,雌雉则发出“归、归”的短音,一呼一应,朝着叫声处汇合。夜间栖于不同树上,清晨雄雉先下树,鸣叫呼唤雌雉,声音甚是轻柔。汇合后一起觅食,归巢时雄雉一直陪伴到巢边,待其入巢,才慢慢离去,雌雉孵卵时则在附近防卫警戒,甜腻之情让人动容。鸳鸯被我们视为爱情坚贞的象征,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它们才是些“好色男”、“多情女”,甚至是帮感情骗子,用情不专,朝三暮四,经常“越轨”偷腥。
血雉警惕性强,可胆子也大。多年前向导带着游人来光头山,血雉对人有些好奇,不怎么怕人,常仰头呆立,打量他们的一举一动,还不时发出“咝—咝—咝”的叫声。他们离血雉最近时不过三四米,脚下踩断树枝或踢翻石头的声音也惊扰不了。绝大部分游人是文明的,尊重爱护动物的,然而,部分人的举动叫向导失望反感。这些人对血雉不怎么友好,怀着敌意和占有欲,或是大声吼叫,或朝着它们扔石头,甚至想方设法捕捉满足口腹之欲。这样的人虽是极少数,然而带给血雉的命运却像一场噩梦,极大地破坏了人类与它们之间建立起的短暂互信与和谐。慢慢地,它们觉得这些两条腿的家伙远比老鹰可怕,对人多了恐惧和提防。要是人们大声喧哗,或离上八九米,它们便急慌慌躲开了。
曾经不怕人的血雉,现在怕人了。我们想验证一下向导的说法,遂向它们靠近。我们步子很轻,尽量不弄出一点响声,朝它们移动了两米多。它们就警觉地抬起头,惊恐地盯着我们。雄雉发出“咯咯”报警声,雉群顿时惊炸了锅,一只雄雉飞上树,“扑腾腾”一阵子,全都飞上树,然后向山坡下方迅速飞去,躲进了密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