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山是秦岭羚牛又一个密集分布区。它们成大群活动于山脊两侧,山坡上的草丛被踏平,土皮被踩翻,灌木丛树叶被大量采食,到处是它们啃食过的新鲜树叶痕迹、新鲜粪球、新鲜牛道、蹭树后留下的带有异味的油迹毛发。羚牛块头庞大,别看它行进时弓腰驼背,步态蹒跚,却能跃过2米多高的枝头,或用前腿、胸膛去对付一根挡在路上的树干,使之弯曲直至折断。逃跑或发怒时,能轻而易举地折断直径10厘米以上的树干,或是将树连根推倒。
行走在高大茂密的森林里,我们闻到了羚牛的腥膻味。向导提醒我们小心,注意周围动静。他说,前几年保护区一个小伙子陪个外国佬考察时,闯进了一个羚牛群。一只大公牛冲过来,吓得那个外国佬昏倒在地,小伙子本想撒腿就跑的,可他看到地上的外国人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旁边地上有个朽木棒,情急之中,他抡起木棒,一下子打在牛头上,牛疼得大叫一声,转身而逃。木棒打断了,他也跌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外国佬为答谢救命之恩,给了他好几百美元。
还有一次,他带着游客找熊猫,轻手轻脚地走在前面,在山林里走惯了,就像猫咪一样落地无声。这样惊扰不了熊猫,自然也惊不动其它动物。他是在一面生满桦树和竹子的陡坡处,撞上了一只老年羚牛,有200多公斤。二者相距不足一米,脚下踩断了一节枯枝,“喀吧”一声响,独牛的头迅速昂起来,两耳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眼睛一动不动。羚牛是近视眼,若是你一动不动,它会以为你是一棵树。他们毕竟离得太近了,羚牛停止了进食,一双眼睛盯住他,鼻孔呼扇呼扇着,不断地喘着粗气,嘴唇微微颤抖,突然间猛冲过来。
根本没法躲避,叫那对锋利的尖角挑或是被牛头撞一下可不得了,他下意识地就地一趴,翻到一边,来不及抓个树枝、竹竿,骨碌碌滚了下去,最后抓住了悬崖边一棵连香树,才算捡了条命。他的脸上、身上多处被刮伤、撞伤,嘴角滴着鲜血,衣服裤子烂成了片片。
“羚牛并不可怕,熟悉其习性的人,从它们的眼神里能判断出是否有进攻性。”向导见我们吓得不敢走了,遂开导说。羚牛平日里性情温和,发起怒来,可以轻易撞断茶缸粗的树。观察野生动物,特别是像羚牛这样的庞然大物需要耐心和勇气。受伤的、患病的、带仔的以及“独牛”最易伤人,碰见它们要及时躲避。羚牛受伤患病体质下降,无力向高山攀爬,取食困难而性格暴躁,易受刺激。母牛护仔,对人攻击性强。独牛警惕性高、胆小,有点动静就可能逃之夭夭。
野生动物都怕人,羚牛也不例外。健康羚牛、带仔羚牛甚至群牛往往遇见人,会选择迅速逃离,或抬高头部,鼓鼻吹气,向人示威,然后走走停停,不把它们逼急一般不会发动攻击。要尽可能避免与羚牛遭遇,行走在山路上,要走走看看,注意听听周围动静,一旦发现主动给它让道。若是狭路相逢避让不及,千万不要惊慌失措,四处乱跑,停止做任何动作,不刺激不招惹,静静观察,与它对峙,直到它对人放松警惕后迅速离开。万一羚牛突然冲过来,要果断判断其动向,就地卧倒一动不动,或迅速朝左右方向闪开,或爬上树,或围绕大树兜圈子,羚牛并不拐弯,躲过去就没事了。羚牛怕狗,模仿狗叫也是个避免其伤害的办法。羚牛忌红,不能穿红衣服,否则会遭其进攻。羚牛不怕火,有踏火习性,火旁夜宿要留心。向导说,他带的游客曾多次与羚牛狭路相逢,最近时只有两三米,相机的快门声将这些庞然大物吓得落荒而逃,更多的时候却是他们给它让路。
向导的话让我心里毛毛的,本来是走在最后的,我硬跑到中间,紧紧跟着向导,心稍稍放松下来,前头撞上羚牛有向导,后头狼趴肩膀有对象。
远处的高山草甸上散乱地密布着大大小小的白点,像无边飘浮的鱼鳞状絮云。向导肯定地说,那是一群羚牛,在休息呢。匆忙赶到草甸边缘,借着茂密的竹林,我们仔细观察。
一群30多只羚牛卧在草甸的绿草野花间休息,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四肢伏地而坐,牛角向外,幼羚牛和母羚牛被围在中央,几只“警卫”站在高处放哨,警惕地四处张望。那只“哨牛”足有300公斤,体形粗壮如牛,四肢健壮有力,威武霸气,全身披着金黄色长毛,牛角粗壮奇特,从头顶部骨质隆起部长出,先向上升起,突然翻转,复向外侧伸展,然后向后弯转,近尖端处又向内弯入,呈扭曲状。此时方恍然大悟,当地人为啥称之扭角羚,真是形象极了。羚牛共同御敌的防卫形式与北美麋鹿冬季集成大群围成圆圈对付狼群有异曲同工之妙。向导曾看到100多只羚牛的大群,休息时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大圆圈,17只幼牛在中间,10只母牛在周围警戒。
看得出神时,忽然一只通体红色拖着长长尾羽的鸟儿朝我飞来,掠过我的胳膀,落在左后方五米远的地方。我惊讶地转过头来,那只鸟又擦过我的胳膀,落在右后方。它来回飞了三次,我终于看清了。这是一只红腹锦鸡,这种鸟是很惧怕人的,今天咋这么反常呢?我感到非常迷惑,不知所措地看着向导。他神秘兮兮地说:“你咋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鸟儿向你求救哩——”他用手指了指左前方十多米远处一棵高大的冷杉树,“噢——那不是个雀鹰吗?”
杉树上蹲着一只雀鹰,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身旁的锦鸡,锦鸡哆嗦不止,羽毛耷拉,极度惊恐。我还未明白过来该咋办时,向导麻利地捡起块鸡蛋大的石头,“日”地一声砸向杉树。雀鹰尖叫着,摇摇晃晃地飞过草甸,落进杉树林里,几片褐色羽毛慢悠悠地飘舞着,在绿油油的草甸上空,跌进了羚牛群。那只体格雄壮的哨牛发出“梆、梆、梆”的惊叫,羚牛们纷纷站起来,惊疑地打量四周,几只哨牛来回奔跑,确认没有危险,牛群才恢复了平静。
每年7至8月是羚牛的繁殖盛期,成年雄性羚牛与母羚牛追求着欢畅淋漓的爱情。母羚牛对着雄性羚牛撒尿,把那充满分泌物、水汪汪的部位亮出来,让公牛眼里放光、内心燥热激荡。公牛欲火难耐,急慌慌追逐,不时扬起前蹄,嗅闻着后臀,仰起头,卷着嘴唇,发出低沉的求偶声。母羚牛的情欲却没有达到高潮,不断地奔跑,左躲右闪,不让它贴近。
雄性羚牛必须讨得母羚牛的欢心,还要与情敌展开殊死搏斗,获胜者才能享受爱情的甜蜜。雄性羚牛为获得性权力而进行的战争,致命而凶猛,直到一方败逃为止。我们目睹了两只雄性羚牛的爱情擂台赛:它们紧盯对方,不断喷鼻,颈部被毛竖立,突然低头,快步冲过去,用角猛撞,用角尖刺、挑,你推过来我挡回去。双方难分高低,搏斗激烈残酷,取胜的关键变成身体重量的比拼,瘦小者被撞出6米开外,碰在一棵树上痛得直吼。强壮者,发出得意的吼叫,冲向那只亮出水汪汪部位的母牛……
这只妻妾成群的雄性羚牛,剥夺了那些不够强壮或体弱多病雄性羚牛的性福,却把最强壮、最引以为豪的基因遗传下来。这个季节,它会变得憔悴瘦弱,脂肪耗光,肋骨显露,然而能为种族的繁衍强盛尽责,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
看完公牛格斗,我们又出发了。走了不久,前面传来“砰砰”的声音,禁不住好奇轻手轻脚过去。草甸上有个牛群,约摸30多只,里面有7只小仔,就像离开屋子的孩子,欢呼跳跃,撒欢奔跑,互相追逐,抵来抵去的。两只小牛玩得欢,互相以头相撞,接触后发出“砰”的一声,立即后退撤开:它们是在为生存“热身”呢。
这时刮起了大风,山间回荡着洪水奔涌的涛声。恰巧处在羚牛上风向,哨牛嗅到了我们的气味,它的耳壳不断颤动,鼻子不停伸缩。相距10米左右,这些动作,我们看得清晰。哨牛发现我们,上下唇连续嗒响,打了一个响鼻,撒腿就跑。羚牛们听到响声,相跟着奔跑,很快形成雄性头牛开道、雌性成体压尾、中间夹着小犊的队伍,不一会儿,消失在密林。
那两只小牛停止玩耍,撒腿跑。其中一只时不慎把左后腿卡进石缝,左扭右抽出不来。大森林里危机四伏,凶猛的豹子、豺时时窥探着,准备吞噬一切可作美味的弱者,小牛犊正是它们猎取的佳肴美味。我们看得焦急,听不见羚牛的声音,一个队友冲过去,准备帮小家伙一把。哪知已经跑远的几只牛折了回来,向那个队友猛冲怒吼。
那个队友掉头朝林子奔来,刚爬上棵冷杉,羚牛就追到了树下。他一紧张从树上溜了下来。掉头而去的羚牛又窜回来,他又爬上另一棵。我们知道,羚牛最怕豺狗,于是齐声学狗叫。可羚牛好像听出不是真的,并不打算离开……
我们在树上呆得手困脚麻,羚牛没了踪影才溜下来,不顾一切地往山下冲去。一口气跑到宿营地,紧悬的心才落下来。我们瘫软在地上,连心跳都感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