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有些读者可能感觉到奇怪,有奖征文已经结束,怎么还有文稿贴出?这是我们编辑部犯的小错误,该文已经在9月份《社区报》作为有奖征文刊登,但一直没有在社区网刊登出来。本期社区报投票刊登之后,感谢作者看到这一错误,在此致歉。幸好,投票才刚刚开始,希望大家踊跃参加,积极投票。谢谢!
乔治是我在滑铁卢结识的老朋友。
我2002年初到滑铁卢时,常去相邻的公寓打乒乓球,认识了一些爱打乒乓球的老人,乔治是其中之一。听说我来自中国,他主动和我攀谈。他对中国的万里长城、红军长征都很有兴趣,对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就赞不绝口,对加拿大南面邻居的霸道看不惯,所以我们很多方面都有共同语言,慢慢就成了好朋友。进一步,两家互相走动,我们请他夫妇俩吃粽子、饺子、月饼、泡菜和炸酱面这些有中国特色的食品,看我用小小的摇面机摇面条,他们请我们喝月桂茶,品尝德国风味的菜肴,糕点上铺粉红色的三文鱼片,再洒上黑色的鱼子酱,颜色艳丽,风味独特。
当年一起打乒乓球的朋友,右3是乔治,左2是乔治夫人
乔治告诉我,他祖先200多年前从德国移居匈牙利,父亲是木匠。他1934年生在布达佩斯,比我还小两岁。当时他家住在石窑里,和陕北的窑洞类似,二战时倒不怕轰炸。他特地用泡沫塑料做成石窰的模型给我看。二战末期布达佩斯围城时,他作为家中长子,无奈之下,曾到农田里偷过玉米和红萝卜。二战后近一千万德裔被东欧各国扫地出门,只给他们半个小时准备行装。他全家两手空空到了德国。当时德国被苏、美、英、法分别占领,父亲先带他夜晚穿越苏军封锁线逃到了美占区,过后把他妈妈和弟弟用贿赂苏军士兵的办法接出来。他们家颠沛流离,饱经沧桑,谈起来他每每感慨万千,往事不堪回首。1955年他移民来到加拿大。他60年代回德国相亲,妻子随后也来到加拿大。几十年来,夫妻恩爱,育有二女一子,现在都已成家立业。乔治在匈牙利上小学,在德国上中学、大学,通晓匈、德、英三种文字,他经常收听这3种语言的广播,喜欢看德国的Mirror周刊,认为该刊立论公允,报道详实,他认为这样才能得到客观的信息。他自称是左派,欣赏卡斯特罗。
乔治两岁时和父母合影
2005年他感到来日不多了,怀旧之心陡起,于是他回到匈牙利和德国看望亲友和老同学。他从两地给我来信,大谈亲身感受。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乔治的夫人,一个慈祥乐观的老太太,患了癌症,于2011年4月去世。乔治悲痛万分,诺大一所房子顿时空空落落,睹物思人,肝肠寸断。他萌生一个念头,卖掉房子,住到老人院里去。
当时我们正回中国短住,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和乔治一样深感悲伤。我们去电劝慰他:夫妻是人生道路上的同伴,其中一方总是要先离去,留下另一方孤独度日。这是人生的悲哀,但又是迟早总要来临的变故。我们表示,到滑铁卢后要去他夫人的墓地表达哀思。
2012年,我们回到滑铁卢,但是我们的老人屋还没有批下来。乔治得知这一情况,决定暂不卖房,邀请我们住到他那里。他的房子连地下室共3层,楼上楼下,卧室、客厅、卫生间多处,另有客房、洗衣间、桑拿室、洗相室、书房、修理间、储藏室和乒乓球室。当时就是他和两只猫住在里面。夫人的缝纫间里,各色线头线脑,零头花布,排列有序,一如生前。看来乔治也没有去清理,也许是睹物思人,没有心绪去整理。同时在房子一侧,单独一个单元,厨卫俱全,独门出入,又和主楼有门相通。多年前他母亲独住,现在就让我们住。他不要我们房租,水电费我们自理。我们很高兴有这样好的安排,让我们在分到老人屋之前,有一个很好的落脚点。
我们室内,各种设备齐全,连茶叶、卫生纸都给我们准备好,墙上有大排壁柜,我们东西也不多,柜子还用不完。他又送来可以打印和复印的多功能机,带我们到洗衣间参观,肥皂粉一罐罐地放着,他教我们如何使用洗衣机,要我们把衣服、被褥送到洗衣机里洗,再不要手洗了。他让我们随时去打乒乓球,我们就上下午各打一次。乔治兴致来了,我们就3人对打,实行计分,趣味多多。
为了使我们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他开车带我们到最近的几个超市看看并介绍其特点。他告诉我们,有的超市推行“优质高价”路线,另外一些超市选择“低价策略”吸引顾客。他又把车开到Bulk Barn门口告诉我们,这家店食品可以零售,顾客自己装袋,自己掌握数量,价格较低廉,因为省去了包装。他还带我们到COSTCO,告诉我们这是一家会员制的商店,只有持会员卡才能进去购物,它的物品质高价廉,买好东西,还可以在餐饮部就餐,价格比其他地方低廉不少,以此作为福利回报顾客。到了星期六,他带我们去滑铁卢有名的Farmers’ Market看看。他告诉我们,食品新鲜是那里的特点,价格就靠自己比较了。乔治的这些介绍很有趣,也很实用。
他还带我们到周围的小镇看望他的亲友,把我们介绍给对方。我们一起去St. Jacobs看望他的弟弟,他74岁的老弟喜欢住在乡村里,庄园里有湖有林,果树结实累累。他又带我们去新汉堡看望一同从德国来的老伙计,恰好当天是那对老夫妇的钻石婚纪念日,眼前行动不便的老太太当年曾是一方姝丽。我们又一起驱车去离多伦多不远的荷顿保护区参观易落魁部族的长屋,让我们大开眼界,进一步了解美洲开发的历史。
夫人去世后,乔治独自生活,形成一些独特的习惯。一是睡得迟,一个人看书到半夜,早晨要过10点才起来。二是吃饭马马虎虎,一天只吃两顿,上午一顿他叫Brunch,就是Breakfast和Lunch合并一次完成,而且份量很少,下午一顿安排在5点前后。他从不开火炒菜、煮饭,只是吃些现成的酸奶、一片面包,一个桔子或半根香蕉,切一小片香肠,有时煮个鸡蛋或玉米棒。我们说他吃得太少,他调侃地说,他不想活得很长,叫我们无言以继。我们做饭时给他送点菜,他一律以吃不惯中国菜婉拒,坚持吃他的George food。
但是他对喝茶很有兴趣,我们就经常请他来喝Afternoon tea。我们边喝边聊,有时看看我们在中国各地旅游的照片,毛泽东、周恩来延安的窑洞,黄河的皮筏,江南的园林……他都很感兴趣。每次我们都能谈两、三个小时。他说,他回房子只能和猫说话。我们也把谈话看作是学习英语口语的良机,碰到听不懂关键词,就请他写下来,过后再查查辞典。乔治也把一些抽象的、生僻的词汇用Email发给我。我们楼上楼下,Email+电话,来来去去,很是热闹。有次,说到几个孙子孙女有时要他照料,他幽默地写道:Now again I will be in HARNESS. So, I have to play it by ear. 我查词典,Play it by ear是“随机应变”,但对be in harness不尽了了。经他细说,我理解是“套上挽具”的意思,指他这头老牛被套上笼头只好也干些活了。我觉得这样学英语既有趣,印象又特别深刻。
我们双方还利用老照片介绍各自家庭。乔治给我们看他两岁时的照片和他上小学时的团体照,还有他和同学们骑车翻越阿尔贝斯山去意大利的照片。他3个孩子幼年时的照片和录像更是有趣,孩子们天真烂漫,乔治正是英年,夫人楚楚动人。我们刚搬来时,每逢看到这些镜头,他禁不住眼角发红,后来慢慢进入平静期。
他知道我们来自陕西,特地到商店里租来英格丽•褒曼主演的电影录像带The inn of the sixth happiness(六福客栈)。该片叙述30年代英国年轻妇女格里蒂丝•艾伟德(Gladys Aylward,1902-1970)来华传教的故事。她到达山西晋城地区的阳城县,进行艰苦的传教,抗战时长途跋涉把一百多名儿童安全护送到西安。电影的内容让我们深受感动。
乔治和我还下国际象棋,我以前有点入门,不过,乔治是用英语给我说明相关规则,皇车换位,兵进到底线变成皇后,这都是棋局中的趣事。碰到大雪,我们一起铲雪,向他学习使用自动的扫雪车。他多次请我们去他颇为称道的一家西餐馆和另一家中餐馆吃自助餐,到了那里,我就教他认识墙上“恭喜发财”、“招财进宝”等等贴画,乔治说我到老不脱教师本色。
乔治的两只猫对他的独居生活起着调剂的作用。两只猫都是雌的,乔治给灰猫取名Misty,小黑叫Muffen。也许是同性相斥吧,灰猫常对小黑瞪眼,以老大自居;小黑也自认资历不及,处处退让。也许猫和人一样,也有个性差别,小黑显得活泼、亲昵,会爬到人们怀里,接受爱抚,乔治说这是愉快的Hugging time,而灰猫显得老实,不会巴结。
两只猫和他都很亲。晚上乔治喜欢躺着看书,这时小黑先上床,趴在他腿边打盹,灰猫张望一阵,也爬上来趴在他另外一条腿边,相安无事。乔治和小黑、老灰共处宁静时光,等乔治疲倦想睡了,他就说一声“OK,Girls”,两只猫都懂英语,明白乔治的意思,立即起身跳下床离开。
乔治爱猫,猫也爱乔治,他外出归来,两位小姐都在门边迎接。乔治也熟悉她们的个性。他总结出猫尾巴的运动法则:猫感到快乐时,尾巴稳定直竖;不高兴时尾巴下垂;耍小姐脾气时,尾巴左右快摆;早晨饥饿时,尾巴摇得很快。猫给乔治增添了很多情趣,也多了一些天天要他关注的事情,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减轻了夫人过世的悲痛心情。看来养猫对乔治还是有好处的。
乔治和猫的Hugging time
乔治的大女儿芭芭拉夫妇俩2005年到中国江西省领养了一个女孩,名字叫哈蕾•微萍–微萍是我译的,表示小小的青萍从中国漂流到加拿大。女孩给家庭带来了欢乐,慢慢他们感到一个孩子没有伴,又在2010年再申请领养一个孩子,后来在广东找到一个男孩子。现在家里儿女双全,都是来自中国,所以家里有中国情结。我们住到乔治家后,芭芭拉就要求我们给她女儿教汉语。为中加友好培养幼苗,我们当然十分乐意。我们每周给孩子上两小时汉语课,我们结合她的情况自编材料,其实,一课也就是一句话,但是对她这样毫无汉语基础的加拿大孩子,这一句话也就够她学的了。我们有意把零散的一句句话过一阶段归纳成一个前后关联的片段。我们还教了“在那遥远的地方”等歌曲,歌词就是教材。芭芭拉是个好妈妈,每次上课她都坐在旁边,和她女儿一起学,仔细记录汉字的读音,过后辅导女儿。乔治对孙女学汉语很高兴,他希望孙女长大后当加拿大驻中国大使。
芭芭拉母女跟我学中文
芭芭拉还要求我们,除了教汉语,再多传授一些中国文化,所以我们每逢中国的春节、元宵节、端午节和中秋节,总要给她和孩子们写春联、品尝元宵、学包粽子和讲月饼的故事。难怪有一次,老师问大家什么东西最好吃,微萍就回答说:粽子!弄得老师有点莫名其妙。芭芭拉和另一家也收养了一个中国孩子的家庭对粽子特别感兴趣,特地请我们现场示范,手把手地教他们包粽子。
一步步地学习怎样包粽子
2014年5月12日,乔治80大寿,我用大红纸制作贺卡,题写“寿比南山”送给他。他非常高兴,把这张大贺卡张贴在客厅里,全家都来学习这四个汉字,了解它的典故。乔治分别和大家在贺卡前留影。
乔治在贺卡前留影
我们在乔治家整整住了一年,在分到老年公寓后,仍坚持每周到他家给孩子教中文,顺便和乔治聊天。我们老俩口很庆幸在加拿大结交了这样一位真诚的友人,这是我们老年的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