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来临,父亲到今年中秋已去世整整三周年了。老早就想写篇文章来悼念他,可是心情沉重的我直到今天才拿得起笔来。
“那年从朝鲜回来,我爸爸写信叫我回淮安老家来,说回家来成个亲,我没有听他的话回去……”
在父亲去世不久前的那个初夏黄昏,家中房间渐渐地暗下来,父亲靠在藤椅上,头仰望窗外,他在回忆往事,在近乎自言自语地叙说。苍老的声音在这暮色的氛围中显得格外低沉而凝重,在黄昏的房子中回荡,与时光相应。听得出他非常留恋过往的岁月,非常留恋那早已尘土覆盖的往事和亲人,非常留恋自己最后的人生。他在看见窗外夕阳的暮光在一点点暗淡,他的声音中似乎带着无限的沧桑与伤感。
父亲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出生在江苏淮安市农村。具体的生日他不知道,参加革命时只随便填了1923年10月5日。因为他母亲去世早,他的父亲说他是在收豆子时生的,所以推算了一下这个日期,以后就沿用下来。
苏北以前是个出名的穷地方,父亲七八岁时母亲就去世,他兄弟姐妹有5人,他最小。十一二岁时因家里穷 ,就给人家扛长工,挣自己的饭吃。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他参加党的地方工作,1949年他所在的地方部队并入正规部队,1950年11月他的部队开赴朝鲜。1955年下半年父亲从朝鲜回来,所在的部队直接从东北开到厦门前线。在那里认识了同是江苏淮安老乡年仅十七八岁的我母亲。1956年父亲转业选了铁路离家最近的福建光泽县安家。
父亲来到光泽,先是在县委,后在县监委和组织部都呆过。1969年他调到县搬运公司任主任,1979年调到公交公司任经理,离休时到建设局。父亲是北方人,文化不高,但人随和,老老实实。见人都是带笑,人缘倒是还好。他六十年代在新甸村工作队,一位叫南瓜的房东,几十年一直年年来看他。在搬运公司好多位下属一直在他退休后几十年还与他交往。也因为性格如此,他一生似乎很平静,各种政治风浪没有涉及到他,只是在搬运公司那个闲杂人多的地方,后期工作队一二位人想谋主任位置,在搜集他的材料,没想到却没有人肯揭发他。
晚年的父亲也还算平顺。1981后年提前离休后在家养猪养鸡,有时劈劈柴,到处找人下棋。他还有个好处,从不麻烦组织,也不要求什么。离休后连单位都很少去,怕麻烦人家。但党费从不拖延交,每次都是按是足额。那个年代过来的革命者,对党的忠诚不是我们这一代人能比的。
作为儿子从心里来说,我一向不喜欢老年的父亲。父亲虽然在外面人缘很好,但在家中脾气却很坏。2009年他的腿肿烂了,在家中走路不小心摔倒又把手臂又摔断了。有点不舒服白天晚上吵,天天晚上都是随意叫唤。有时你想午休一下,刚躺上床他就叫你。只有一次他没叫我,我奇怪地问,他笑笑回答:“看到你睡觉我没叫你,把你累倒了没有人照顾我!”让我当时哭笑不得。
老年的他晚上有爱叫这个毛病,我听惯了都没在意,2012年5月26日那晚他又大叫,我起来问:“叫什么!”他后来没声音。到第二天早上,原本他起床的时间,可没动静。我奇怪过去一看,他好象在睡,只是嘴上有白白的泡泡。马上叫人打“120”送到医院抢救。
医师诊断时大面积脑梗,肺部大量积水,各种抢救措施都用了,父亲仍处于浅昏迷状态,一直没有醒来。父亲在重症监护室病房躺了50多天,到7月16日去世的前几天,好象有点知觉,眼珠有在动,拉住我的手有点力气,似乎不愿离去。办完丧事,处理完父亲的所有后事,就快到了中秋。那年中秋,我思念刚逝的父亲,心情无限悲痛。对我来说那个中秋是“黑色的中秋”。
父亲,是一个普通人,和所有老人一样,希望一生平安,希望家里能平静,希望晚辈时时来看他,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延续。这时人性,也是每一个老人的心理和情感。父亲的离去,作为长子,我最近时时在反省,我有责任,可我没有做到,更没有做好,导致他急病发作,让他心里留着遗撼而走。这是我人生的失败,我无话可说。我毕竟没有任何目的,只想尽点孝心,以弥补母亲过早去世的遗撼。可是天意弄人,也许是命中注定,非人力而为吧。
现在想来,他的一生也不容易。小时很苦,参加革命后也经常会弄点粮食给父亲和哥哥养家。解放后每月的津贴也会寄几元去给老家的父亲。在六七十年代,是困难时期,他养自己一家人也不容易。他在乡下工作队经常弄到一点牛肉也要赶紧送回来。每月的工资几乎买了高价米,为了让我们吃饱。我高中毕业找工作时,他也东奔西跑,到处托人。他算是节俭的人,到了晚年,他的钱几乎给了儿女。老年的他自私,是生理上的变化。晚上乱叫也是年老人心理上的害怕。这些等等,所以我从心里理解原谅了他的不好。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他去世后,我一直沉浸在悲思的怀想中。我到他的墓前,到他工作生活过的地方,去缅怀他在世的一切,怀念在在世的每一件小事,没一句话。特别是那个黄昏情景,他一个将要离开人世的老人的最后话语,更让我伤感不止。如同一幅人生最后的晚景图,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
又值中秋,又是他去世三周年之际,我在这里写下这篇伤感的文字,以祭他的在天之灵,原谅他儿子当年的种种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