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今年晚些时候,人民币会成为组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特别提款权(SDR)的一揽子货币之一,这相当于中国的人民币国际化战略将获认可。这一支持中国受之无愧。但在某些领域,认为人民币能迅速成长为一个重要储备货币的激烈讨论并不正确。就算未来几年内中国将超越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人民币也不可能在几十年内挑战美元的地位。美国会保持住发行主导储备货币所带来的经济利益和地缘政治力量。因此,崛起的中国是否满足于人民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扮演小角色,或将由于美国试图维持美元霸权而引发摩擦。眼下,中国主导成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就是这种潜伏压力的一次彩排,华盛顿方面很担忧此举将削弱自己和盟国所控制的国际开发银行。
使用人民币作为记账单位和交易媒介的趋势只会日益增长。但是,当涉及货币的第三个功能即人民币作为一种价值储藏,其前景尚显黯淡。如有必要,储备货币持有者必须能够在不引起价格暴跌的情况下,迅速而大规模地清算资产。现在只有美国国债市场具备这种流动性。要创建一个替代品,中国将不得不大幅度发展债券市场,开放资本账户(也许要放弃一些行政管控),接受外资大量流入会带来的汇率和利率动荡。即便北京打算实现这一壮举同时维持经济和政治稳定——这是个很大的未知数,仍然有四个主要因素,令各国中央银行和投资机构在把一定数量的外汇储备从美元换成人民币之前,都要仔细地想上一想:
惯性:美元主导着全球贸易、投资和金融。石油和大宗商品以美元标价和交易。转换并非不可能,但会很昂贵且不方便——譬如要放弃占据优势的手机短信应用程序。所以,虽然19世纪70年代美国已跃居世界经济第一大国,可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美元都没有完全取代英镑成为主要的全球货币。值得一提的是,尽管美国存在各种经济问题,不明智的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又打击了它的地位,但是全球央行外汇储备的美元比重始终稳定在62%左右。
制度:支撑美元的是一个独立的中央银行和厉行法治、保护产权和合约的公正法庭。这种信任历经了数代时间才得以建立。新独立的美国极其重视树立年轻国家的信誉和信用,甚至在1812年英国军队攻占华盛顿并放火烧了它的财政部时,它也坚持给握有债券的伦敦投资者偿付利息。想发行主要储备货币的国家也许不一定非得成为民主之国,但公平来讲,中国的政治和法律制度并不符合市场迄今所要求的透明度和可预见性的标准。
硬实力:并非巧合的是,拥有最庞大海军的国家也是发行全球储备货币的国家。强制偿还债务的炮舰外交时代已经过去,但华盛顿遍布全世界的60个条约盟国惦量的大概仍是,持有主要是美元的外汇储备提供了一个额外保证,即美国会在它们陷入危机时保护它们。中国没有这样的盟友网。而美国对于把美元当作武器使用绝不含糊:迫使伊朗就其核计划进行谈判,美国靠的就是大规模切断德黑兰与全球美元清算系统的联系。
软实力:美国仍在发挥吸引力和说服力,不论是通过好莱坞电影、苹果公司的产品还是它倡导的普世价值观。这种塑造国际观念的才能积极加强了美元的诱惑力。货币广泛流通成为地位的象征。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在法定货币的世界,一种货币的价值取决于人们是否认为它有价值。亚投行的创建之所以意义非凡,主要是因为如果能慎重管理,它将帮助中国克服自身的软实力不足。
这些并不意味着美元的现行地位稳如泰山。没有哪一种货币体系能恒久流传。让固定但可调整的汇率通过美元与黄金挂钩的布雷顿森林体系,没到三十年就崩溃了。目前的“不系统”状态已经造成巨大的全球经济失衡和一连串的金融危机。中国想在设计更稳定的系统上拥有发言权是可以理解的——因此早在2009年3月,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就呼吁建立更具代表性的特别提款权,以行使超主权储备货币的职责。如果人民币加入特别提款权货币篮子,周将最终能为他们的要求找到一些理由。不过没人清楚如何或何时会演化出多极货币的格局,更不用说谁能管理它。
同样值得一问的是,在寻求人民币发挥更大作用的过程中,中国是否已经准备好肩负起储备货币赋予的“过度特权”所对应的全球责任。这些责任包括提供紧急流动性支持(比如像美联储在2008年金融崩溃期间延长价值6千亿美元的美元互换操作),以及,满足寻求避免危机的国家对安全资产(主要是政府债券)的需求。虽然美国处在2008年灾难的震中,但是各国对美国国债的需求太过强烈,以致美元一路飙升:和中国不同的是,美国无法控制其汇率。因此,美国一边受益于由此带来的借贷成本下降,一边却因出口行业遭到冲击严重损害了它的经济和就业而付出昂贵代价。
所以中国应该谨慎对待自己的期望。如果人民币被纳入特别提款权,中国金融资产的全球需求只会有增无减,进而对北京造成压力,令它在可能还未做好准备时允许别人更广泛地进入其国内市场。此外,资本流入将使汇率和银行体系流动性的管理变得复杂。
尽管困难重重,但储备货币的权力是实实在在的。除了借贷成本低并能方便地在国际间借贷自己的货币外,美国操纵美元作为地缘政治工具,不仅仅是对手,甚至连其盟友也在逼迫下对它俯首帖耳。所以中国很自然地也想拥有类似的权力,至少在其亚洲场院。同样再自然不过的是,美国势必进行抵制——就像它对亚投行所做的一切,以及20世纪90年代反对日本计划建立亚洲货币基金组织的行为。(来源:FT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