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说相声,大山变个法子逗你乐

在中国学习普通话的外国人,迟早会从中国朋友和老师口中听到这句话:“你知道谁的中文真的很棒吗?大山!”

大山是马克·罗斯韦尔(Mark Rowswell)的艺名。他是个高个子、金棕色头发的加拿大人,是在中国成名的外国艺人中最有名的一个。罗斯韦尔现年49岁,曾在多伦多大学(University of Toronto)学习中文,毕业后搬到了北京,以便进一步掌握这门语言。1988年12月,在到达北京四个月后,他出现在了中国的头号官方电视台中央电视台上,表演了一个喜剧小品。大山这个形象从此诞生。

罗斯韦尔当时在研究一种名为“相声”的中国传统喜剧形式。他经常在电视上表演相声以及其他类型的娱乐节目,名气也因此越来越大。自1998年来,他四次出现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上,那是中国收视率最高的年度电视盛会,罗斯韦尔在春晚上出现的次数比任何一个外国人都多。不过他说,很多人都认为是春晚让大山变得家喻户晓,这是一个“常见的误解”。他说他的大多数重要演出都在其他假日期间在央视播出的。

今年的春晚将在本周三羊年除夕播出,但罗斯韦尔本次将不会参加。他的家人在加拿大生活,他从1995年开始奔波于北京和加拿大两地。最近,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在中国各地的场馆表演西式单口喜剧上。在接受采访时,他谈到了重塑自己的形象,传统造成的束缚,以及给中国人带来欢笑的话题。摘录如下:

问:是什么启迪了你职业生涯的这个新方向?
答:说“启迪”感觉有点怪,因为郁闷是更大的催化剂。“是什么让你这么郁闷,以至于让你开始表演单口喜剧?”这么问可能更合适一些。

我第一次正式演出单口喜剧是在2013年12月,与我1988年第一次以大山身份亮相相距几乎整整25年。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但这是我自己的周年纪念方式。有段时间,我觉得把大山演得很出色,我很成功,我感到自豪,但显然这条路已经走到尽头。我不再喜欢这份工作了,我觉得中国的媒体和中国娱乐圈总体上没有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因此,这似乎是一个很好时点,去做一些新的、大不相同的事情。

娱乐业永远是年轻人的行当。全球各地,莫不如此。但这个行业也有一种年轻人的嚣张,认为和以前相比,现在已经不同/更好/更开放/更有创新/更先进了。如今我已经是“资深演员”,回顾以往,我想:‘好吧,我们多年前做的那些东西相当粗糙,但眼下真正的变化只是精致程度。’如果你看看西方人在中国媒体上做的东西,似乎每个人都停留在了时间隧道里。这和我们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做的事情有什么区别?没太多区别。每个人都不过是在重复相同模式。也许创新需要“资深人士”来引领。我已经交了学费,我是个好学生,我已经掌握了技能,以我现在的情况,我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我想做的事情上,放在我个人觉得有价值和有意义的事情上。

大多数人似乎觉得这很异想天开。没事,我们走着看吧。这个过程需要花些时间,对我来说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在某种程度上有些违背常理。这当然谈不上大众市场的需求。但至少这是非常新的东西,而且令人兴奋。我想,这正是我需要的25周年纪念。

问:在中国,相声和西式单口喜剧的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答:相声变得越来越注重传统。你必须有一个正式的师父来教你规矩和传统段子。相声界现在非常强调风格,甚至是仪式,人们花费很多精力去讨论一个喜剧节目是否在理论上有资格称为“相声”。他们会说,“这很逗乐,不是真正的相声,”另一面说,“这是真正的相声,但它不怎么逗乐。”专注于学习和坚持传统,尤其是在年轻人中这么做,我个人认为不是好事。传统是重要的,但最重要的是要了解传统和为什么它会成为传统,而不是简单地模仿它。在喜剧及其节奏和规律上存在着普世真理,所有这些传统的背后都是一样的。这种向传统的倾斜在我看来是误入歧途的,表演者的观众因此过多地在意起相声的风格。

单口喜剧的优势在于,传统不是它的前沿和中心。你只需要做到逗趣即可。反正观众也不了解传统。他们把单口喜剧称为“脱口秀”。这个词统称从奥普拉·温弗瑞(Oprah Winfrey)、路易·C·K (Louis C.K.)到乔恩·斯图尔特(Jon Stewart)“每日秀”(The Daily Show)的各种节目,“脱口秀”一词眼下极为常见,但其定义比较模糊,指的是逗趣的西式讲话节目。这对我来说是件大好事,因为我可以打造自己的风格。大家认为我肯定很擅长做脱口秀,因为毕竟我是一个西方人。

问:在中国表演单口喜剧,和在加拿大、美国这样的地方表演,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答:在于市场,或者说在于缺乏市场。去加拿大,美国或欧洲的喜剧俱乐部看看,那里的市场发达程度让我咂舌。普通人经常付钱去那里观看现场喜剧表演。还有成名的巡回表演团,表演者可以跟团到全国各地或者出国表演,你可以靠在不同的俱乐部和喜剧节上表演谋生,而且有非常清晰的上升途径,从小俱乐部到大俱乐部,到参加喜剧节,到电视表演等等。

中国就没有这些。只有几个很小的俱乐部,要找到付费顾客也很困难,而且不在主流娱乐圈之内。在中国,目前上没有人能从单口喜剧中真正赚到钱。坚持做这行的人都是出于兴趣爱好,以及一种可以做出东西的信念。

问:在打磨自己的单口喜剧段子时,是否对某些人有所借鉴?
答:两个完全不同的阵营对我产生了影响。我从小听比尔·考斯比(Bill Cosby)、史蒂夫·马丁(Steve Martin)、艾迪·墨菲(Eddie Murphy)的单口喜剧,记得其中的一些东西,这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是我20多岁以后学习的相声大师侯宝林、马季、姜昆。在风格方面,我没有特别偏好,所以既听郭德纲,也听周立波。他俩其中一个的粉丝往往讨厌另一个,但这两人的成功我同样尊重。我正在试图做的,是给大山的表演打造出一种非常个人化的风格,无论大山的风格是什么,只要适合我个人的东西,我都会尝试。这种做法和中国的规范大相径庭。按照中国的规范,你要学习规则和习俗,并遵循一种特定的风格。我常常得解释说:没有规则,只有合不合适自己。

问:你做过的最有趣的表演是什么?什么样的笑话能引中国观众发笑?
答:在现场喜剧表演中,场地对观众的影响不亚于你的表演。中国和西方观众之间的整体差异过于宽泛和模糊,讨论这种差异缺乏实际用途。在哪里的中国观众?是在酒吧,还是剧院、大学,社区中心、外交场合?不同场合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别。过去一年里,我去过很多不同的场所。我在一所大学表演,观众中有6000名一年级新生,他们当时在参加强制性的军训。在10天的时间里,我先后在加拿大使馆和一家地下重金属俱乐部进行了表演。每一次你都想,“这次的效果会好吗?”到目前为止还可以。你要根据场合调整表演的内容和风格。

问:“大山”的名气影响到大家对你单口喜剧套路的看法了吗?

答:我的表演全部建立在这一事实的基础上:我是一个得到认可的品牌。人们来观看演出既是为了看大山,也是为了看一些不同的东西。老实说,如果观众不知道大山是谁,我真的就没多大兴趣演出了。已经有足够多的人认识我,知道我这些年做过什么,这给我带来了很好的创作素材。面对了解故事背景的观众,我可以更容易地控制人们的期待,这样就有望稍稍做一些突破,不再局限于东西方文化对话的主题,而对该主题的讨论一直都没什么新意。因此“大山”的名气是一个极大的优势,我会尽可能地利用它。

问:你有没有喜欢的笑话,想要跟我们的读者分享的呢?
答:没有。我其实不讲笑话。我认为那是对喜剧的误解。至少我的幽默倾向于以情境和故事为基础,关于西方人在中国的状态,或者这个在人们眼中“比中国人还中国人”的西方人的生活,跨文化的故事,或是关于一个站在你眼前的、有血有肉的“国家电视台节目里的明星”,所有的包袱和段子都可以从这些主题中创作出来。

问:现在你最经常在哪里演出,为哪些类型的观众演出?
答:回顾一下我的经历,去年,我一共在大学校园里举办了28场演出。那是我为个人脱口秀进行练习的主要舞台,一开始的演出类似于一场幽默的演讲,介绍一些我的个人经历,再泛泛地讲一讲跨文化的问题,我把这些内容逐渐加工成一个固定的60到70分钟长的喜剧节目。最初差不多有20%的内容是搞笑的,我会不断地加强节目的幽默效果。

北京、上海和深圳有单口喜剧俱乐部,但你知道,那里的环境有些局限。这里一点也不像美国,在美国,可以在小型俱乐部里先把节目准备好,然后再到更大的剧场去演出。所以,我在北京热力猫俱乐部这样的演出场所表演过几次,我发现那里局限性太大。现场可能有大概40到60名观众,这还是在晚上人多的时候。有时也就15到20个人。他们往往属于很窄的一个群体,都是单口喜剧的忠实粉丝,根本不能代表社会各个阶层。因此我大概在这样的小俱乐部举办过八到十场演出。

我发现,有些喜剧俱乐部在剧场举办像样的商业演出时,如果能做一名特别嘉宾,那样效果会更好。你会面对150到200名观众,有时多达400人。粗略统计,我跟着各种单口喜剧剧团参加过大概14次这样的剧场演出。这么一来,大学校园和俱乐部的演出加在一起,2014年,我大概参与了50次不同类型的演出。

问:中国的年轻人对你的节目反响如何?
答:在大学校园的演出效果好极了,因为是提前一周通知,学生会就可以组织起300到1500名学生。我曾在武汉的华中农业大学为6000名大一新生表演。观众很棒,虽然他们的年龄和教育背景只代表了一小部分观众群体,但他们的确来自全国各地和不同的阶层。从珠海到哈尔滨、从上海到西安,我一路上在各个高校演出,我还在加拿大为中国留学生演出过几场——在多伦多大学、滑铁卢大学,等等。我下一场在大学校园的演出是在3月份,地点是英国的剑桥。只算中国的话,我到过15个城市的28所高校。

在内容方面,我发现大学的态度几乎是完全开放的。我讲的内容从来没有预先受到过审查,在我讲完60分钟之后,总会设置开放式的问答环节。甚至就连关于六四事件和“占中”的问题都出现过几次,我尽量以诚实的方式回答,但我也理解有一些被认为“妥当”的限制。我总是选择中立的立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你的声音被人们听到。我可以进入这些大学校园,自由地说话,就是因为我在过去几年创出了“大山”的名气,让人们觉得可以信赖。自去年11月以来,我们已经听说中国高校正在遏制“西方的影响”,我自己还没有直接感受到这一点,至少现在没有。至于4月份重新开始演出之后会怎样,我们可以拭目以待。(来源: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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