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邮的最后，扬帆说他的女朋友回去佛罗里达的家了， 我心想：得！连方向都符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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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是我社区大学班上的学生，第一学季开学时，照例我会为他们取一个中国名字，由于杨帆说他喜欢驾驶帆船，我就给他“杨帆“这个名字。我自然也告诉 他这个名字的谐音，正是“扬帆”的意思！他非常喜欢，给我发了封电邮，告诉我他正在转换人生跑道的阶段，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我也很高兴为他取了个合意的名字。
杨帆是一名空军退伍军人，人长得很帅气，总是整整齐齐的，喜欢穿着一双黑色的半筒靴，背个大背包来上课。上课没多久，我就发现他是个很认真的学生，但是在某些点上老是转不过来，假如说人的个性可以用几何图形来代表，那他就是典型的正方形。老实说，我觉得他是属于那种不善长学外语的学生，学中文语法时，很容易在和母语冲突的点上卡住，常常气馁地说“That doesn’t make sense!”, 我总是耐心地跟他解释，并且下课后额外为他解释, 但有时候我必须承认自己也会有失去耐心的时候，心 里便偷偷骂声“大正方形！ ” 但是我们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有时候他上课时又卡住时，下课后也赶紧给我发电邮，又是道歉，又是解释的！尤其班上像他这样年纪的人不多，他觉得跟我的年纪比较接近， 有时候便会跟我聊一些生活的事。有时候我们在课堂上说起文化方面的比较时，他常发表意见，言语间，我慢慢拼凑出他的画像！ 印象里他没有结婚，和女朋友住在一起，两年前才从佛罗里达州搬过来。在家里，他必须承担很多家务活儿，比方说洗衣，洗碗等， 好像总得把这些事做完才能做他的功课。他女朋友是个物理治疗师，他则是一名工程师的职业介绍人。
有一天早上我收到他的电邮，告诉我由于家里有紧急医疗事故，所以不能来上课。隔天我看到他时，他一脸睡眼惺忪，我关心地问他家里的情况。 他告诉我他家的老狗快快生病了，差点死了！他前一天早晨就是送它去急诊，回家后晚上又陪了它一夜。 “因为我和女朋友没有孩子，它就像是我们的孩子！尤其他是 Kathy的宝贝，Kathy 养了它十三年了呢！”(他和Kathy在一起才八年)他的言辞相当恳切，我相信他是真的很爱那条狗的！可是心里还是很快地闪过一个疑问：万一大考时他为了那条狗而不能来，我是不是要准他补考呢？因为学校规定只有近亲有重大事故时才可以在大考缺席准予补考的。我想起有个朋友说起她先生的新公司帮他们搬家时，愿意付狗的飞机票，却不愿意付她婆婆的机票, 因为“宠物是家人，但是婆婆不是！”虽然我有时候很无法苟同美国的价值观，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快快的确是杨帆的家人！
感恩节快来时，他说他女朋友的家人要来，感觉上他如临大敌，我心想怎么那么像中国的媳妇听到公婆要来的心情呢！感恩节过后，他的作业没做完，他苦恼地说他女朋友的父母非常挑剔，让他无法放松心情来看书， 那种外国女婿的苦楚，我算是第一次领会了！当然偶尔他也喜欢拿女朋友父母开玩笑，当我跟他说中国有句俗语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时，他觉得简直不可想象，对于中国女婿所受的待遇不胜羡慕！就这样，我们的课上到第三季，我和他就像好朋友般。他依然常常卡住，过不了那个坎，不过我也慢慢知道怎么应付他了。
第三季快结束时，有一天晚上，我正在改作业时，看到了他的电子邮件，打开一看，很长的一封信，我看完时可以感觉他的世界几乎崩溃了！原来那天他下课地回去后发现他交往了八年的女朋友连同快快不告而别了！从他的信里，我才知道他女朋友的家人一直对他有意见，原因是他没有大学文凭，而他的女朋友是个专业的理疗师，为此他女朋友的家人屡次想拆散他们。那是为什么他们从遥远的佛罗里达州搬来西北的城市，为的就是远离她的家人。他也重新回到学校，准备上了一年的社区大学后，转到四年制的大学，我记得不久前他还很高兴地跟我说他去和此地一所大学受理申请的部门谈过，秋天就可以开始他在大学的课程，那时我还恭喜他慢慢走在计划的路上了。可是现在一切变得那么无足轻重了！尤其快快也被带走了，他说一下间，他好像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最后他还是提醒自己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不论和Kathy关系如何，上大学念书是为他自己！只是希望我可以让他请几天假，好让他的情绪可以调整一下。
我读了他的信，心里也非常沉重，只劝他慢慢来，等他回来后，我可以帮他补课什么的。之后他几乎每天都跟我写信，报告他和Kathy联系后的进展，他说Kathy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从小就是听父母的话，没有自己的主见，四十多岁了，仍然无法摆脱父母的影响！并告诉我两个星期前她就准备走了，所以那两个星期里，她对他特别体贴温婉， 经过很多的波折后，他还庆幸他那从前熟悉的“小可人儿Kathy”又回来了！
要是他知道那会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两星期，他会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由于父母的反对，在两难之间，Kathy近几年来有忧郁症的现象，所以他总是处处陪小心，宠着她，呵护她，他心情的疲惫是可以想见的。又过了两天，当他知道快快由于年老多病，被她的父母带到兽医那里打针安乐死后，那天他几乎又一次崩溃了！
他说没想到Kathy连快快也放弃了，他们在一起时，每当快快生病的时候，晚上都是他起来抱它如厕的。当他听到时，在电话这头放声大哭，放下电话后还是忍不住地一直哭，一直哭！
他说他知道Kathy也很苦，在往返的电邮中告诉他，其实她是很爱很爱他的，但是她没有办法违拗父母的意见……我真不知道怎么劝他才好。我只能用最简单的中国人说的“缘份”来化解他心中的痛。我说缘分有始有终，有长有短，我们不能太强求，只能接受现实，才不会伤自己太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太消极了，他又能理解多少，我只担心这样下去他也要得忧郁症了，也建议他去看学校的心理谘商人员，看看怎么处理这样的生活危机。
就这样到了快期末考试的前两星期，他才回到课堂上，他还是那一身很有精神的打扮，黑短靴，大背包，头发胡子理得非常干净清爽，虽然笑容还有点儿勉强，也看得出憔悴几许，但是总的来说还行，班上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同学多少都听说了他的消息，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欢迎他回来上课，其中有个男同学去年底离婚的，跟他像兄弟一样，这下就更亲近了！一起上了一年的课，我们真的就像一家人！
放假前，杨帆来我办公室，说起未来的计划，他说他还会继续在此地完成大学的学位，并且告诉我，在他最低谷的时候，我给他的劝告最受用，他会记住并慢慢走出来！“也许先回佛罗里达一下吧！”他努力给自己打气，“那毕竟是我家人住的地方，我需要回去疗伤，并且，如果可能，再去和Kathy和她家人谈谈，毕竟我们是那么彼此相爱的！”他苦苦地笑了一笑，抱着希望，又很不确定地，然后很真诚地跟我说一声字正腔圆的“谢谢老师！”，轻轻地抱了抱我！
看着他穿着黑短靴，高挺的身影在走廊上消失，心里不禁感叹“孔雀东南飞”的故事依然在上演着，在遥远的西方，在21世纪里！
也或许，人类的故事总是一再重复着的吧！即便如此，还是但愿他的诚心可以感动Kathy的父母，最终能找回他心爱的“孔雀”，重新整装，再次扬帆！(作者：芳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