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华人社区的不团结

前些日子,墨尔本华人社会活动家、SBS的高级制作人胡玫女士组织了一个论坛,谈“华人社区的团结”。我有幸受邀,在会上简短发言,结果,会上及会后,受到不少人的诘难。

我在会上谈到,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话,借用过来,如果你在墨尔本的唐人街或华人聚居的博士山等地,遇到三个华人,其中,就有一个是会长。我的意思是说,华人社团数量之众,是很可观的。以统计数字来看,在不到30万华裔的墨尔本,竟有400多个社团。有些社团除了会长、副会长以为,还有名誉会长、终身名誉会长、永远名誉会长,等等,这样算下来,比例是差不多的。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华人社团呢?再借用孔夫子的话,“三人行,必有我师”,还可以理解为:如果你遇到三个人,其中,必有一个愿意做你的老师。中国人传统上好为人师,喜欢教育别人,讲大道理,而且,都是一套一套的。这一点,你若不信,在你的手机里下载一个叫“微信”的东西,就明白了。那里面,转来转去的,多数都是教育人的,教给你做人的道理,给你讲生活的真谛,告诉你生命的珍贵,等等,等等。至于他们自己理解没有,做的如何,只有天知道。这些东西,你删去,过些日子,又来了,而且是同样的东西,让你不胜其烦。

应该说,在世界范围内,华人是最有资格教育别人的。胸中装着五千年的历史和文化,随便哪个角落,拉出一点儿,就足以给你讲上半天,大到改朝换代,革命造反,小到宫廷趣闻,名人轶事。特别是一些大陆来的华人,他们经历过很多的政治运动,嘴皮子功夫都是久经磨练出来的,讲起话来都是高八度,很快速,别人根本插不上话,要一直讲上十分钟,才是一个逗号,至于句号,还在八里路以外呢。

华人愿做先生,不愿做学生,要做皇帝,不要做大臣。刘邦打下天下后,封韩信为淮阴侯,不久,怀疑韩信谋反,前去讨伐,说,我对你不薄,你为什么还造反呢?韩信说,你可以做皇帝,我就做不得?结果,还是萧何设计,骗韩信入宫,被吕后杀害。对此,刘邦的反应是,“亦喜且怜之”,心中是抑制不住的高兴,可是,隐隐地,又有些愧疚,毕竟是打天下的功臣。此时的刘邦,早已经忘记,就在几年前,他在首都咸阳做农民工时,看着秦始皇出游的车队,浩浩荡荡,也曾禁不住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也”。

由是,你就明白为什么墨尔本会有400多个华人社团了。

华人都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我认识的一个“社区精英”,就是如此。此公先是组织了一个“XX同乡会”,自任“会长”。一年后,同乡会改选,未获连任,大为不满,就拉出一班人马,成立了一个“XX商会”。又过两年,商会改选,再次落选,于是,再次拉出自己的几个朋友,成立了一个“XX俱乐部”,至于哥们儿几个在一起,能够“俱乐”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华人社区的不团结,为什么竟是这般状况呢?有很多的原因,在这里,我们只讲两个。

其一,外界公认的华人社区,实际上,是分为很多小的不同社区的。彼此之间,差异之大,无异于与其他任何民族社区的差别。以墨尔本的华人为例,因为来自不同的地区,有大陆华人,香港华人,台湾华人,越南华人,印尼华人,马来西亚华人;因为来的时间不同,有第一代移民,第二代华人,土生土长的华人;因为来的原因不同,有政治难民,商业投资移民,还有捉襟见肘的技术移民。

一位到上海复旦大学留学的台湾学生,在回忆自己的留学生活时,也强调,“和到了其他国家一样,需要一个很长时间的适应期”。这也说明,虽然同是华人,还是有很多的不同的,不仅是政治的,还有文化的不同。

他们都讲国语,或者广东话,长相也都差不多,可是,就像那些都讲英语,长相也都差不多的欧洲移民一样,其间的差异之处,很多时候,是多于共同之点的,也是外人所无法理解的。

华人的文化传统,依费孝通先生的分析,属于“差序格局”。一个人与他人的关系,就像是往水里扔了一颗石子。所溅起的波纹,与核心的距离是不同的;波纹的高度,也随着与核心距离的不同而减缓。如果说,一个人就是一颗石子,一个核心的话,每个人都会有很多不同的圈子,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密切,有点疏远。这就是一个人的人际关系网络了。

因为背景各异,华人也就有很多不同的圈子。物以类聚,自古皆然。

那些将华人社区视为同质的想法,是不现实的。那些企图将华人社区作为一个整体团结起来的努力,也是注定非常困难的。一句话,因为差异太大。

另外一个原因,依据弗洛伊德的心理发展阶段理论,华人的文化,虽然历史悠久,很大程度上,却还是在“口欲”的阶段,或者说,“物欲”的阶段,还没有上升到精神的高度,抑或是宗教的高度。

华人很容易受物质的东西的诱惑,或者说,容易满足于物质的东西,对于精神的追求,精神的享受,一般来说,要求不高。

举例来说,华人很在乎“吃”。中华文化,某种程度上,就是“吃”的文化。朋友见面,我们先问“吃了吗”?能干的人叫能“吃苦”,人缘好的是“吃得开”,受了委屈叫“吃亏”,左右摇摆的人是“吃里扒外”,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在西方社会住的久了,就会发现,任何的民族,在“吃”的方面,都和华人无法相比。他们吃饭是为了活着,我们活着是为了吃饭。不仅如此,我们什么都吃,而且,什么都吃的很香。

停留在物欲阶段的华人,很容易为物质的东西所左右,很难上升到精神的高度,比如民主、人权、自由,等等。我们也有要求,但是,很容易满足,有时,很容易忘记。

这就像夫妻,如果仅为对方的相貌所吸引,或被对方的钱财所左右,这样的夫妻,就难以长久。没有心灵的交流,没有精神的升华,夫妻关系就只能停留在低层次的水平。  华人的文化,很多的时候,仅仅停留在物欲的水平,没有更高的精神的追求,所以,华人社区的团结,很多的时候,也只是权宜之计,难以长久。

再回到本文开始提到的那次“华人社区的团结”讨论会,实际上,一百多年前,也是在墨尔本,也召开过类似的会议。那一次,主持会议的是墨尔本著名的华人领袖人物,包括刘光明、麦锡祥、张卓雄等人,参加者达数百人。从那时到现在,也举行过类似的讨论和会议,而且,这样的讨论,今后还会有。讨论只是讨论,遗憾的是,难以产生具体的结果。

基于历史的和文化的理解,我对海外华人社区的团结,是不乐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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