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改革派佩泽什基安为何胜出?

伊朗在不到50天的时间里从一位持强硬的“反西方”立场的总统转向一位“改革派”总统。没有人曾预见到这一点。马苏德·佩泽什基安(Masoud Pezeshkian)在7月7日当选伊朗总统。19年前,他曾在伊朗最后一位改革派总统任期内担任过卫生部长。伊朗改革派后来在总统选举中面临限制。甚至佩泽什基安本人也并非改革派的理想候选人。然而,当改革派意识到这次有一丝希望时,他们全力抓住了这个机会。

为何选举结果令人“震惊”?根据伊朗宪法,所有总统候选人都必须经过强势的伊朗宪法监护委员会的审查。该委员会被指对从1997年至2005年执政的改革派抱有偏见。在过去的三届选举中,改革派抱怨说,他们所有的知名候选人都被该委员会取消了资格,只有阵营中不太知名的人物才有机会参选。因此,在与保守派对手不平衡的竞争中,他们不可能赢得选举。当伊朗前总统易卜拉欣·莱西(Ebrahim Raisi)今年5月19日在直升机失事事件中丧生时,许多人都预料到会发生同样的情况。即使在6月9日伊朗宪法监护委员会公布了审查结果之后,人们对改革派的期望也很低。

佩泽什基安是六名候选人中唯一一名政治立场与另一阵营不一致的人:与改革派相比,原则主义派更为保守,支持该政权伊斯兰意识形态的更激进版本。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Ali Khamenei)就出身于原则主义派系,因此伊斯兰革命卫队(IRGC)与他们的关系比与改革派的关系要密切得多。伊朗在近年经历了被媒体称为“同质化”的协调过程,原则主义派系在这个过程中将改革派赶下台,任何不支持哈梅内伊的人都被他的保守派同僚取代。

此举引发了巨大的阻力,特别是在2009年,改革派声称总统选举被操纵,导致数百万人抗议。伊斯兰革命卫队及其下属武装“巴斯基民兵”暴力镇压了这些抗议活动。当易卜拉欣·莱西赢得2021年总统选举时,一些分析人士宣布这一过程已经完成。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每一个方面都受到和最高领袖志同道合的保守派的控制,他们现在自称为“革命阵线”。莱西总统不仅外表与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相似,而且他的内外政策也与哈梅内伊的一贯主张相同:为实现自力更生的经济而奋斗,并辅之以“向东看”的外交政策信条——“向东看”意味着与中国和俄罗斯的关系更加密切。

当然,对社会进行更多的“伊斯兰式”限制是他们政策的重要支柱,这意味着更加严厉地对待妇女;这项政策导致2022年9月一名年轻女子在拘留期间死亡,针对伊朗整个“伊斯兰共和国”政权的最大民众抗议活动随之爆发。当权的神职人员对此的反应甚至比2009年的抗议活动还要暴力。据人权组织称,在大约六个月的街头抗议过程中,有逾500人被杀,其中包括60多名18岁以下的儿童。在2022年至2023年爆发的反政府抗议活动之后,当局加强了审查,大规模逮捕抗议人士,对年轻抗议者进行审判,甚至处决了其中四人。由于这种政治打压,街头抗议活动停止了。与此同时,在国外的世俗反对派未能组织起来,反而陷入了激烈的竞争和分歧。看来伊朗当权者已经成功应对了自(伊斯兰共和国)1979年成立以来最严重的生存威胁。

不过,上一波大规模抗议之后的平静只是表面上的。除了严厉镇压带来的愤怒之外,经济困难也是不满情绪的重要来源之一。因此,当伊朗前总统莱西坠机的消息传出时,举行总统选举对当权者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伊朗反对派现在有许多重要人物入狱,其中包括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纳尔吉斯·穆罕默迪(Narges Mohammadi)。对于那些无法表达异议的人士和反对派来说,这次选举看起来像是一个通过抵制投票来表达反对意见的和平场所。尽管如此,改革派尤其是伊朗前总统穆罕默德·哈塔米(Mohammad Khatami)等高层人物决定改变他们最近被动的选举策略,并热情支持佩泽什基安。因此,这场选举一开始就变成了一场敦促人们投票的人和支持抵制的人之间的博弈。其结果是,这是伊朗历届总统选举中投票率最低的一次:第一轮投票率仅为40%,两位排名最前的候选人——佩泽什基安和贾利利(Saeed Jalili)进入了第二轮投票。

贾利利是著名的强硬派人物,在伊朗前总统内贾德任内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一直担任伊朗首席核谈判代表,一直到2013年。尽管人们都在谈论贾利利的观点如何与最高领袖密切一致,甚至还有关于选举公正性的猜测,但全世界在7月6日醒来时发现,佩泽什基安已经成为伊朗的新当选总统——他承诺对几乎所有影响人们生活的政策进行重大改变。

当选总统有何承诺?佩泽什基安竞选策略的核心是攻击保守派的反西方外交政策。除了复杂的改革派政客网络之外,他还招募了穆罕默德·贾瓦德·扎里夫(Mohammad Javad Zarif)。作为时任伊朗外交部长,扎里夫在2015年支持进行核谈判,并达成了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协议。尽管扎里夫本身并非是改革派,但他走出了学术界平静的角落,大力支持佩泽什基安竞选。身旁站着扎里夫的佩泽什基安曾在竞选宣言中称,他的外交政策将“既不反西方,也不反东方”。两人都批评莱西旨在拉近该国与中俄关系的政策,并坚称他们是唯一能够通过与西方谈判解决该国核僵局,并放松制裁来解决经济危机的团体。

另一位候选人和最高领袖都批评了这些想法。哈梅内伊称,那些相信通过与美国建立更友好关系来实现繁荣的人是“被欺骗了”,他指的是尽管伊朗遵守了伊核协议,但美国还是退出了该协议。由于哈梅内伊的宪法权威地位和个人对国际关系的兴趣,他对外交政策的看法非常重要。佩泽什基安和他的团队面临着抵制运动的巨大挑战,抵制人士坚称,伊朗政治结构中的总统无权调整外交政策。这是一个有着有力证据的说法。

伊朗最重要的中东政策和圣城军(伊斯兰革命卫队的外部行动部队)所采取的行动有关。伊朗总统对他们没有任何直接控制权,只有最高领袖才能决定他们应该做什么或者不应该做什么。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多次表示(甚至在第一轮选举前三天还说),圣城军的行动对该国的安全理论至关重要。在10月7日哈马斯突袭以色列之后的中东局势下,伊朗政权的代理人网络以及伊朗军队在黎巴嫩、叙利亚和伊拉克等国活动的任何变化都变得更具挑战性。过去八个月,伊朗是哈马斯在该地区的主要支持者,诸如也门胡塞武装等代理人曾试图破坏红海贸易路线,以损害以色列和西方的利益。伊斯兰革命卫队甚至在两国史无前例的对峙期间直接攻击以色列。

不过,总统是伊朗最高级别的外交官,除了他,外交部在政策的实施甚至制定方面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他们有机会通过幕后政治游说来推动自己的愿景,就像2015年那样,当时的中间派总统哈桑·鲁哈尼(Hassan Rouhani)说服了包括哈梅内伊本人在内的强硬派接受了那项伊核协议。此外,政府可能会极大地影响公众言论,并推行可能并非100%符合哈梅内伊立场的政策。这些细微差别是改革派兑现承诺并结束佩泽什基安所说的“强硬派在全国各地筑起的围墙”的唯一机会。

与之前的改革派政府不同,这一次对更自由、更民主社会的承诺几乎不存在。改革派面临着严重的政治压迫,包括重要思想家遭强硬派暗杀、报纸被关闭,以及对其政治操纵者进行大规模审判。改革派对关键权力中心缺乏影响力,例如最高领袖办公室、宪法监护委员会和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等。他们无法举行自由选举、改变审查法或控制道德警察。最重要的是,与27年前不同,当时参加投票的3500万选民当中有超过2000万人投票给了他们,而佩泽什基安这次在6200万合资格选民中赢得了约1,600万张选票。超过1300万张选票仍然投给了更激进的竞争对手贾利利,贾利利认为伊朗需要更加“反西方”才能确保其利益。在评估佩泽什基安的民众变革使命时,这是一个关键事实。(转载自BBC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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