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收到一则讣告，老友Hueline的父亲Hank老先生在养老院过世，享年87岁。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的现象，过世也是迟早的事情，但收到通知的时候还是颇感到些意外。
这几年都有陆陆续续拜访Hank老先生，最近一次见到Mr. Hank是在半年前。当时他正从一家养老院搬到另一家养老院，家人为此给他开了个小型的庆祝会。记得那次见到Mr. Hank时，他笑眯眯地端坐在轮椅上，见人只偶尔点点头，并不怎么说话，静静地看着大家在一旁寒暄和交流，非常祥和与安宁。没想到这次见面就是在殡仪馆了。
晚上7时，我按邀请函所规定的时间走到Erb & Good Family Funeral Home殡仪馆, 这也是滑铁卢当地唯一一家殡仪馆。早听说过殡仪馆生意是很忙碌的。果然二楼的三间仪式大厅都有不同的家庭在举办葬礼仪式，门口的牌子记录姓名，希望来宾不要走错了房间。
我到时已有很多人在场，Mr. Hank的家人们在门口接待来客，寒暄致谢。大家是清一色的深色素衣，男士着西装的较多，但也有的只是着便衣来的。 大厅里摆设一个大电视，循环地播放着Mr. Hank的简历，Hank老先生原是空军飞行员，参加过多次战役。
大厅几张桌上放着家人的合影照片和一些宾朋的慰问卡片。人们一边驻足观看介绍和照片，一边互致问候。最常见的问候语是“你是怎么认识Mr.Hank的呢？”“你和Mr. Hank有什么样关系呢？”之类的问题。
从交流中很快得知当天来的朋友有Mr.Hank的老邻居，朋友，有些是子女们的朋友。这些小交流增加了我对Mr. Hank身前的一些故事的了解，对Mr. Hank经历与为人有了一个更丰满的认识。
有趣的是，在最初的彼此寒暄介绍过后，更多人就开始相互聊各自感兴趣的话题：社会、家庭、工作方面，等等。整个过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小型的社交聚会，只是整个气氛更显祥和与宁静。
我想这是不是就是Mr. Hank所希望看到的场景呢？犹如他在世时，笑咪咪地坐在那里看大家聊天。
这样的场景不由自主地让我想起中国的葬礼，那种披麻戴孝和哭天抢地的仪式过程。我心中也不禁问，为何东、西方的仪式会有如此大的区别？人如果是有灵魂的话，不晓得是喜欢看到哪一种仪式？抑或哪一种仪式会使人更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呢？
写到死亡，自然让我又联想到跟死亡有关的另一件事情。
记得有一日应邀拜访一对西人老夫妇，看到他们家摆放着许多精美的瓷制餐具。看出我的好奇，女主人便很热情地给我逐一介绍这些瓷器来历。她说这些瓷器大多是19世纪她奶奶从英国带来的，他们当年乘坐的那艘轮船是在泰坦尼克号出事后三个月出发的。当时在船上的每个人对于能否安全抵达大西洋的彼岸心存担忧，毕竟泰坦尼克号的事件对人们的打击很大。听了老太太那捎带着自豪感的介绍，心中不禁感叹，每一件精美的物品能够传承到如今，其实都承载着满满的故事。观赏之余，忽然发现每个摆件下似乎都有一个小小的不同颜色的标签，百思不得其解，遂询问主人此作何用？
岂知这一问却引来了一个关于“爱的遗物”的故事。原来，在西方，女子出嫁时，一套精美的瓷器餐具是娘家陪嫁的必备物品，就像我们中国人娘家会陪嫁棉被一样。老太太家这套精美的餐具已经传了三代了，老太太Kim今年也七十多岁了。她说奶奶和妈妈以及她本人都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所以，这套餐具自然就传给了她，没有什么异议。问题是Kim自己现在有仨个孩子，接下来这些个珍贵的瓷器要留个谁？怎么个留法呢？
到了七、八十岁的年龄，看着身边的朋友们一个一个地走了，Kim笑着说，“正像二、三十岁时最常出席的活动是婚礼，然后是孩子的Shower(为迎接新生而给妈妈开的小Party)，之后就是银婚、金婚纪念日庆祝一样，现在最常出席的活动就数葬礼了。”
Kim说自己是个看得很开的人，对死亡采取很坦然的态度。只是看到朋友们过世之后，孩子们在如何处理父母留下来的遗物时所表现出来的一些困扰，不由得让老太太对到底是将自己的一些老物件留给孩子们，还是送给朋友或者直接捐赠多了一些考虑，进而在每一件物品的取舍间似乎也多了一些感情和思想上的波动。
Kim想得很开，她说孩子们平时工作忙碌，就不让他们为这些事烦心了，Kim希望在她的生前就是把这些遗物安排好。虽然自己不是富豪，但确有几件喜爱的老物件，对每个孩子她都希望能够传点东西，期待他们能知道家族的故事，毕竟每个人都是有传承的。她说：“知道自己是有根的人，才会飞得更高、走得更坚定。”
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办法，将来的遗物处理就搞成了一个有趣的游戏：她有三个孩子，就用三种不同颜色的粘帖来区分。蓝色的给儿子，他喜欢船，做木匠工作；红色的给大女儿，她喜欢文字，从事编辑工作；紫色的给小女儿，她喜欢音乐，现从事音乐治疗。她筛选出20件物品准备分享给他们，（其它一些东西，比如一张桌子她希望留给好友，还有一些她另有打算。）每一个孩子就拿着自己的颜色帖，贴在自己看中的物品上。如果碰到同一物品有两个粘帖，那就由这两个小孩自己去协商分配。在一个周日的上午，爱的遗物就在游戏的气氛中分配完了，没有争执，唯有珍惜。其后当他们拜访父母时还会拿这些礼物开玩笑，“要小心使用呀，用坏了你要赔的。”“遗物”成了气氛轻松的一个谈资。
这又让我想起，中国人是很忌讳用死人用过的东西的，似乎不吉利。外婆去世之后，我留下来的就只有和她的合影。最后一次看她时，外婆只送我她最喜欢的几张照片，外婆对我出国是非常不能理解的，“好好呆在国内，为何要出国呢？几年都看不到你。”每当此时，对Kim说的那句话：“知道自己是有根的人，才会飞得更高，走得更坚定。”不禁有了些触动和思考。我的根在哪里？对于一个移民的人来讲，什么是根？哪里又是家呢？这个问题重要吗？
父亲在2010年真正退休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和母亲的墓穴给买了。现在，我每次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墓地去看看。一是去看看外婆，另一个就是去看看父母的墓地。似乎看了，父母就会很安心，自己也知道未来会去哪里。
记得我也曾经问过一位来自荷兰的老教授，一位我很钦佩的老师，关于身后要归向何处的问题。这位老教授现在一半时间在荷兰，一半时间在加拿大。当我问这个问题时，他的太太做了回答：“我们会把一半的骨灰留在这里，一半带回荷兰，两个地方都是我们的家！”
一个月前，我的邻居Neil的先生过世了，他是来自苏格兰的老移民。Neil根据先生的遗愿，把他的骨灰亲自带到了苏格兰，要知，Neil也已是80多岁老太太了。她在讲述这件事情时语气很坚定，我想这就是爱吧！
我也就此事问过我家先生，他的看法是“来自尘土，归于尘土，哪里都是家。”
也许，生与死本是一回事，生得明白，方能死得轻松。明白是一个过程和积累，“爱的遗物”也许就是这明白中的一瞥吧！今天是清明节，是中国人上坟扫墓纪念祖先的传统节日。遥望故土，聊发数语，也算是一种祭拜吧！
同路人- 心理工作室www.fellowtravelercounseli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