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1991年 秋，英国 敦迪
诗歌摘选自《川沙诗歌精品赏析》(河北教育出版社 2010年)
主编：李咏吟 (中国文学评论家、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
副主编：李志雄、范昀、胡孝根(均为文学博士)
翻译：刘洪
起风了
在黑夜
鸣鸣的
鸣鸣的
鸣鸣鸣的
冰凉的
异域的风儿
掠过圣安德鲁斯［１］那些皇家古老高尔夫球俱乐部大片大片绿色的草坪［２］
竖满十字架的班驳的坟场
穿过敦迪［３］城一丛丛船桅般的教堂尖顶
是海岸城堡那边
福斯湾那边
北海的海面上
波涛掀起的风
掀起一波波
俄耳甫斯［４］幽灵的风
分尸了的俄耳甫斯幽灵的歌声
冰凉的
陌生的古拉丁语
那么多年了
还是缪斯女神的歌喉
伴着阿波罗的金竖琴［５］
动听的
诗神的歌
幽灵的风
夜晚
冰凉的
透过那些圣保罗大教堂缀满彩色玻璃的窗棂
弥尔顿［６］感受到了
华兹华斯［７］司各特［８］聆听到了
拜伦、雪莱、王尔德［９］无一不曾在这幽灵的风中颤粟
闪闪飘飞的银铂
美女的金发碧眼、性感的大腿、乳房
Nature clumb［１０］那些横阵的肉体
文明是
海面上飘动的月亮
梦
是母亲的身影
在巴国乡村摇蓝曲的弦律里轻柔晃动
竹编的童车载着我
夜晚
在嘉陵江的波滔上
岸边石壁上黄桷树的树梢上
飘飞
起风了
鸣鸣的
鸣鸣的
鸣鸣鸣的
温柔的
家乡的风儿。
(原载川沙诗选集《拖着影子的人群》)
注：
［１］圣安德鲁斯(St Andrews)英国苏格兰自治市、大学城、高尔夫球发源地和原法夫行政区的渔港。曾是苏格兰基督教的首府。
［２］全称为圣安德鲁斯皇家古老高尔夫球俱乐部(Royal and Ancient Golf Club of St.Andrews)，世界上历史最悠久、最有影响的高尔夫球运动组织之一。1754年由22位“贵族绅士”在苏格兰法夫建立。1834年经英国国王威廉四世批准改用今名。
［３］敦迪(Dundee)苏格兰泰赛德行政区敦迪城区自治市。为工业城市和海港。
［４］俄耳甫斯或译奥菲士,希腊神话中色雷斯的著名诗人和歌手。
［５］俄耳甫斯是色雷斯王奥阿戈斯与缪斯女神喀利奥珀之子。阿波罗曾赠给他金坚琴，缪斯女神曾教他弹琴歌唱。
［６］约翰.弥尔顿(1608─1674)英国杰出诗人《失乐园》、《复乐园》、为其代表作。
［７］威廉.华兹华斯(1770─1850)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湖畔派”的代表。
［８］瓦尔特.司各特(1771─1832)英国著名历史小说家和诗人,欧洲历史小说的创始人,1813年曾拒绝英政府封给他的“桂冠诗人”的封号。
［９］均为中国读者所熟悉的英国著名诗人。
［１０］裸体天然浴场。
The Wind is blowing
Autumn of 1991, Dundee, England
The wind begins
Against the dark of the night
To gather
To accelerate, and
To blow, with the feel
Of ice
The wind from the other land
Sweeps over the green fields of the royal golf court in St. Andrews
And over the graveyard dotted by crosses
The church’s sail-like steeples over Dundee give way
To views of castles along the coastline
And of the Firth of Forth that faces
The North Sea where wind gathers
Gusts of wind
Swirling with the soul
Of Orpheus
The song is cold
From the spirit of beheaded Orpheus
In classic Latin
Lingering for so many years
From the throat of the Muse
Accompanied by the lyre of Apollo
The charming song
Of the god of poetry, carried
In the wind with the soul
Finds its way through
The cold dark night
Into the colored-glass windows of St Paul’s Cathedral
Melton felt it
Wordsworth and Scott heard it
Byron, Shelly and Wilder shivered
In the wind of the spirit
Reflection of silver and platinum
Blonds’ blue eyes, sensual legs and breasts
Arrays of naked bodies lying in the Nature Club
Civilization is but a moon floating
On the surface of the sea
The dream that I have
Is of the reflection of Mother swaying gently
To a country song at home in Sichuan
And is of the bamboo stroller that carried me
In the fall of the night
Over the waves of the Jia-lin River, and along
The cliff where white fir trees grew
Flying
The wind begins
To gather
To accelerate, and
To blow gently
With the scent
Of my home village
(First published in The Shadowy Crowds)
St. Andrews: a seaport in the Fife region, in E Scotland, the Home of Golf, a university town and former royal burgh.
The Royal and Ancient Golf Club of St Andrews: one of the oldest and most prestigious golf clubs in the world, founded in 1754 by 22 “noblemen and gentlemen of the Kingdom of Fife”. In 1834, King William IV became its patron and the club became known under its present name.
Dundee: the fourth-largest city in Scotland, a city of harbor and industry.
Orpheus: A legendary Thracian poet and musician in Greek mythology.
Orpheus was the son the Thracian river god Oeagrus. The Muse Calliope was his mother who had taught him music. Apollo gave him the lyre as gift.
John Milton (1608-1674), English poet, best known for his epic poem Paradise Lost.
William Wordsworth (1770-1850), English poet, poet laureate 1843–50, helped established romanticism in England.
Walter Scott (1771-1832), British writer of ballads and the inventor of the historical novels in Europe.
George Gordon, Lord (1788–1824), English poet;
Percy Shelley (1792 –1822), English Romantic poet;
Oscar Wilde (1854–1900), Irish poet.
Nature Club – a nudist resort.
跨越中西文明的诗思
诗歌赏析：李志雄 文学博士
《起风了》是诗人川沙1991年秋于苏格兰敦迪所作。整首诗以风贯穿始终，风成为了诗人情思的运动曲线，由异域他乡飘向了故国家园；风成为了诗人探询的人类奥秘的行空坐骑，诗人穿行于遥远而神秘的西方文明的源头与物欲横流的现代世界之间；风成为了诗人解读西方文学的密码，一串串的西方文学大师的精妙之作由它解压出来；风成为了诗人跨越中西的桥梁，将跨越时空的异质文明进行了对接。
全诗共分五节，第一节是诗人站在敦迪的一个制高点，俯瞰这座海港城市的异域风光。正如诗人所描绘的风：“呜呜的/呜呜的/呜呜呜的/冰凉的/异域的风儿”，可以察觉的是，这种沉重、冰凉的风，穿过了高尔夫草坪、十字架的坟场、教堂的尖顶，这是一幅油画般厚重的页面–陌生和冷漠之异域。在这隔膜世界之中，在这冰凉的寒风之中，诗人没有被这物欲的世界所屈服，诗人的情思随风飞向了北海那波涛汹涌的海面，去倾听俄耳甫斯幽灵的歌声、缪斯的歌喉、阿波罗的金竖琴。诗人的情思如张狂的音乐，充满了诗与思的跳跃和翻腾，敏锐的眼光使诗人由当下追溯到了遥远的过去，把眼前和历史焊接了起来，启发人们去解读的是西方文明的繁荣与衰落与远古时代里歌手的吟唱、 缪斯的召唤、神灵的信仰之间的隐秘联系。
第二节是对上节的自然连接，正因为是古老源头的先在，才有如诗人所写的：“动听的/诗神的歌/幽灵的风”，然后出现了诗人历数珍珠般的文学大师的英名。这些文学的大师，弥尔顿也好、华兹华斯也好、拜伦也好、雪莱也好、王尔德也好，等等……无不是上节中所提到的歌手、缪斯和神灵的再现和出场，由他们演绎着西方历史的壮歌和赞礼，可以说，西方文学史，既是诗的历史、更是心灵的历史、自然就是人的历史，是一种灵肉分离、聚合的历史，也是一部文明的辛酸历史。
紧接上节，第三节则显得短小，闪入眼帘的是海滩上：“美女的金发碧眼、性感的大腿、乳房/Nature clumb那些横陈的肉体”，这也许在西方并不是什么奇特刺目的景象，自古希腊以来，西方文明中对外观感性和自然肉欲的尽情欣赏和坦然展示的文化特点，这种童真般的激情也许是古老的东方文明久违的浪漫礼物，问题的关键不在是否有这种礼物，重要的是如何对待这种上天的恩赐。是放肆的浪荡，还是残酷的泯灭，无论哪者，似乎都不是我们的选择，这也是中西方文明发展史曾给我们的教训。若说人类聪明，是因为我们有时可以毫不费力地超越前人；如说人类愚蠢，是因为我们常常最容易忘记先哲的谆谆劝导。亚里士多德(Aristotle)的“中道观(Golden Mean)和孔子的中庸观难道不是关于人类灵与肉的问题的重要指南吗？故在此番清醒之后，诗人的绝妙总结是：“文明是/海面上飘动的月亮”。这是一轴诗情画意的巨幅，它将海的宁静安详与月的静影沉璧交融起来，它将波的涌动奔流与月的浮光耀金交织起来，它将风的微微柔动与月的冉冉漂移交合起来，此情此景，是风、波、月的合影，是神、人、物的一体，在这其中，物与我，灵与肉，到达了最佳的和谐，这就是诗人的梦乡。
正是这阵海上的风，将诗人带入了梦乡。在第四节中，诗人写到：“梦/是母亲的身影/在巴国乡村摇篮曲的旋律里轻柔晃动/……夜晚/在嘉陵江的波滔上/岸边石壁黄桷树的树梢上/飘飞”。此处，风将诗人从遥远陌生的异域回卷入了心神向往的故乡，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有茅屋草舍；这里没有熙熙的人流，只有滔滔的江水；这里没有激情的摇滚乐，只有绵绵的摇篮曲；这里没有浪漫的情人，只有疲倦的母亲，这里，这里，就是这里，它是诗人的梦境，它是文明的摇篮。正是这种原初的质朴，坦然的淳厚，以她瘦小的身躯稳定着文明的这架平衡大木，以她柔弱的双手，摇动着文明这座飞天巨轮。这是阅历了西方文明之后的毅然回归，遭遇了现代文明后的真诚呼唤，起风了，终于盼到的风儿。
第五节中，正是对这种风的眷恋和钟情，诗人写到：“起风了/呜呜的/呜呜的/呜呜呜的/温柔的/家乡的风儿”。在这种呜呜的之声中，包涵了诗人的激情、寄予了诗人的厚望、暗示了诗人的判断、隐藏了诗人的理想。
正是以起风始，最终以起风止，将全诗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风成为了全诗的线索，将字字句句穿珠引玉，浑然一体；风也成为了诗人情感历程的轨迹，追寻它，就能找到诗人的灿烂光芒；风更成为了读者理解诗人和诗歌的通道，穿越它，就能把握诗人的命脉和诗的真谛，但对于本诗而言，最重要的一点，风成为了一种后现代工业科技文明社会的标向，引导着人们形而上学的思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