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改变世界的,”2017年,当劳雷尔·哈伯德(Laurel Hubbard)首次作为一名女性举重选手参加竞赛时,她曾这样说过。“我只是想做自己,做自己的事,”在世界锦标赛上夺得两枚银牌后回到祖国新西兰时,她对一名记者这样表示。
两年之后,她在萨摩亚太平洋运动会87公斤以上级比赛中夺冠,导致一些人指责允许她参赛的做法并不公平,因为劳雷尔·哈伯德曾以男性身份生活30年。2012年,33岁的哈伯德以一名跨性别女性身份出柜,并在之后重新开启自己的体育生涯。
2017年在阿纳海姆(Anaheim)世界举重锦标赛上夺冠后,哈伯德便鲜少接受媒体访问。她选择让自己远离围绕她的一系列风波,以及时常两极分化的关于跨性别群体权益的整体辩论。
哈伯德在2017年的那次采访中称,她希望人们可以理解并接受她以一名女性身份参赛。“当人们看到一些不同于他们认知的新事物时,人们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自卫是一种本能,”她说。“改变他们的想法、感受和信念并不真正是我的工作。我只是希望他们看到更大的局面,而不只是相信直觉。”
8月2日,她成为了第一位以与出生时不同的性别参加奥运会比赛的公开跨性别运动员。在87公斤以上级女子比赛三次抓举失败后,她的此次奥运征程也宣告结束。中国选手李雯雯在比赛中获得金牌,英国选手坎贝尔(Emily Campbell)与美国选手罗伯斯(Sarah Robles)分列二三名。
还是青少年时,哈伯德已经是一名全国纪录保持者,曾在新西兰国内男子举重比赛中达到过300公斤的总成绩。2001年,23岁的哈伯德退出举重界。她后来说:“那种试图融入一个可能并不是为我这种人设定的世界的压力……变得让人难以承受。”
如今,43岁的她成为了奥运会历史上年龄第三大的举重运动员。新西兰奥委会发言人艾伯特(Ashley Abbott)形容她是一名“十分重要的榜样”,“开启了关于包容性的讨论”。“当你看到像你这样的人在世界舞台上获得成就,这真的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看到有一条路在那里,”艾伯特说。重返赛场至今,哈伯德已获得七枚国际赛事金牌。
在2018年英联邦运动会上因肘部受伤而退赛后,她一度以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将就此结束。但她最终回归,在2019年太平洋运动会上夺得金牌,并在世界锦标赛上获得第六。在东京奥运会预选赛期间,哈伯德的最好成绩为285公斤,在所有获得参赛资格的选手中排名第四,比21岁的夺冠热门李雯雯的最好成绩低至少50公斤。
尽管改变世界可能不是哈伯德的首要任务,但她得以作为第一名参加个人项目的跨性别运动员参赛,对改变数百年来的体育传统有极大帮助。“得到这么多新西兰人给予我的善意和支持,让我充满感激也感到惭愧,”她在入选奥运会后发表简短声明称。
7月30日,国际奥委会(IOC)以她的名义发表了另外一份声明,其中写道:“我视奥运会为一场宣扬我们希望、理想和价值观的全球性庆典,感谢国际奥委会为让体育具有包容性与可及性作出的努力。”艾伯特表示,哈伯德一直“保持低调”,且她会得到保护免受“社交媒体空间上的任何负面事情”。“我们都需要记住,这些技术问题的背后是一个人,”艾伯特称。
国际奥委会医学与科学负责任卜吉特(Richard Budgett)也表示:“劳雷尔·哈伯德是一名女性,在按照她联合会的规定进行比赛。”“我们必须为她争取奥运资格的勇气和毅力致敬。”国际奥委会在2004年批准跨性别运动员参加奥运会。2015年起,国际奥委会作出规定,从男性转变为女性的运动员可以参加女性运动,且无需手术,只需宣告自己为女性的这些运动员作出性别认同至少四年,且睾酮水平保持低于10nmol/L至少12个月。
此外,在个人项目上,国际奥委会允许各体育联合会制定自己的指导政策。世界田联(World Athletics)的标准为5nmol/L,而等到国际奥委会的研究结束后,国际举重联合会(International Weightlifting Federation)等其他机构可能也会采取与国际奥委会相同的标准。
根据英国国民医疗保健系统(NHS)数据,男性的睾酮水平为10-30nmol/L,具体年龄和一天中的测量时间不同,结果也会发生变化,但年轻健康男性的数值通常在20-30之间,女性数值则在0.7至2.8之间。为降低睾酮水平,哈伯特和其他跨性别女性选手必须服用抑制激素的药物。
国际奥委会自己的规则未来也可能发生多次修订。目前该组织正在对其政策作出研究。他们向BBC表示,正在研究“一个全面且尊重运动员权益的新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其过程中“不仅会考虑医学、科学及法律问题,也会考虑人权”。
从男性转变为女性的过程本身会导致睾酮明显下降,已经有不同研究显示,这会对个人的运动能力和力量带来影响。意大利跨性别短跑运动员佩特里罗(Valentina Petrillo)最近曾向BBC表示,她在转变的最初几个月体重增长了10公斤。“我不能像以前那样饮食,出现贫血,我的血红蛋白很低,总是很冷,体力不如从前,睡眠跟以前也不一样,也有情绪波动。”
国际奥委会卜吉特表示,虽然有许多研究已经表明经历男性青春期的人的残余优势(residual advantage),但我们“必须同时权衡经历性别转变的所有其他不利之处”。“在生理学、解剖学和心理层面有很多方面可以给一个人带来出色的表现,我们很难说:‘是,她有优势。’还有许多其他因素需要考虑,”卜吉特表示。
他还称,要想建立更好的跨性别女性给体育带来的“证据基础”,还需要进行更多科学研究,但“鉴于最高级别的竞技中此前没有公开的跨性别女性”,他认为跨性别女性对女性运动的整体威胁“可能被夸大了”。
反对跨性别女性参加女性运动的团体“澳大拉西亚拯救女性运动”(Save Women’s Sport Australasia)联合创办人德威斯(Katherine Deves)称,睾酮水平下降只是“用来分散焦点的”。她称国际奥委会允许哈伯特参赛的政策“存在缺陷”。她指出,跨性别女性在“速度、耐力、力量、快缩肌和器官更大”等“每一个指标上”都有优势。她还表示,跨性别女性恢复速度更快,骨骼更加坚硬,且盆骨没有倾斜因此更不容易出现膝盖或脚踝负伤。
科学界对于男性与女性在青春期形成的生理差异已经普遍达成共识。在哈伯德已经经历过的男性青春期期间,男性的肌肉量会得到增加。体育科学家塔克(Ross Tucker)称,男性青春期出现的一系列生理变化会(在男性与女性之间)带来显著的功能优势,他称在游泳与自行车运动上这种差异在10-12%之间,而在举重等涉及上肢肌肉力量的项目上可能达到“30-40%”。
但也有许多人不认同塔克教授的观点。拉夫堡大学的哈珀(Joanna Harper)是一名跨性别女性,她帮助了目前国际奥委会的政策成形。哈珀认为,目前不能确定跨性别女性在重量相同的情况下一定比顺性别(cis gender)女性强壮,虽然经过激素治疗后,跨性别女性平均看来比顺性别女性更高、体型更大、更强壮,这些在许多运动中都是优势,但“我们允许在运动中取得优势,不允许的是压倒性优势”。
她指出,举重运动中按照重量不同区别级别,而与哈伯德竞争的女性“都是体型非常大的女性”。“我认为,如果一名跨性别女性把她的睾酮水平降低到女性水平,并保持一年或者更久,那跨性别女性应该被允许参加奥运会比赛。”
新西兰总理杰辛达·阿德恩(Jacinda Ardern)对哈伯德表示支持。她的奥运会对手、澳大利亚选手塔兰特(Charisma Amoe-Tarrant)表示,“我非常尊重她。我只想祝她一切顺利”。获得银牌的英国选手坎贝尔曾在2018年表示,“我相信每个人都应该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且她跟我们其他的女性一样,是用自己的权力获得了资格”。
但也有一些人指责允许她参赛。新西兰举重运动员兰布雷特(Tracey Lambrechs)称,自己在2018年英联邦运动会时不得不为哈伯德让出一个比赛名额,这令她“心碎”。比利时举重运动员范贝林亨(Anna Vanbellinghen)称,让哈伯德参加奥运会“不公平”,“像是一个糟糕的笑话”,那些“改变一生的机会”的运动员们感到“无能为力”。
除哈伯德外,还有另外三名跨性别运动员在东京奥运会上参赛。她们分别是加拿大足球运动员奎恩(Quinn)、美国滑板运动员史密斯(Alana Smith)及自行车运动员沃尔夫(Chelsea Wolfe)。但她们没有一人引起像哈伯德这样的争议。哈伯德之所以引发如此多的讨论,很大原因是因为她的项目是举重。但无论如何,哈伯德的一章将永远被铭刻在奥运会的故事之中。(转载自BBC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