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最好的人都去了巴黎。在巴黎的美国人是最好的美国人,”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F Scott Fitzgerald)曾经写道。作为一名在法国首都生活了10年的美国移民,我仍然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可以肯定他想不到网飞新剧《巴黎的艾米丽》中的女主人公艾米丽·库珀(Emily Cooper)的遭遇。
故事发生在菲茨杰拉德时代之后的一个世纪。达伦·斯塔尔(Darren Starr)曾是《欲望都市》(Sex and the City)的编剧,他的新剧是“美国人在巴黎”这一构思的最新作品,但无论做了多少尝试,似乎都无法真正理解这种构思。影片围绕一位年轻的美国营销顾问展开,由莉莉·柯林斯(Lily Collins)饰演,与奥黛丽·赫本长得很像。在其公司收购了一家法国经纪公司后,她被派往巴黎生活。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关于法国首都生活的好莱坞式的陈词滥调,包括粗鲁的抽烟同事和到处可见的浪漫故事。看完这部10集的电视剧,我不禁想到一个问题:好莱坞怎么还把巴黎搞得这么糟糕?
在成长过程中,我痴迷于每一部以巴黎为背景的好莱坞电影。在《滑稽脸》(Funny Face,1957)中,当弗雷德·阿斯泰尔(Fred Astaire)随着“巴黎你好!”的曲调沿着香榭丽舍大街起舞时,我和他一起唱歌; 在《红磨坊》(Moulin Rouge,2001)中,我与妮可·基德曼(Nicole Kidman)一同落泪; 并惊奇地凝视着奥黛丽·塔图(Audrey Tautou)在《爱美丽的巴黎》(Parisian life in Amélie,2001)中神奇的巴黎生活——尽管这是部法国影片,却有一种巧克力盒般的好莱坞对巴黎的想象,于是风靡全球。21岁那年,我终于来到巴黎,第一次乘出租车从机场出来,笑容满面。在很多方面,我很像艾米丽,显然她也受到了同样的好莱坞神话的影响。
在该剧开始的几集里,我们看到她和之前的许多美国人一样,在得知巴黎和电影里的不一样时,会立刻泄气。并非在每个角落都有刺激。巴黎人一般都很保守,很难交到朋友。作为一个在巴黎的美国人可能会非常孤独。然而,艾米丽并没有去适应法国首都美丽复杂但又有些令人失望的现实,而是通过她的Instagram账户,开始着魔般地将它塑造成她期望的样子。剧中的名字实际上指的是艾米丽的Instagram账号,这个账号在剧中扮演了一个可悲的核心角色。她没有让自己21.7万的粉丝(这个数据会在屏幕上闪过多次)看到真实的巴黎,而是过滤自己的经历,以符合美国粉丝的设想。
这可能是一个机会,讽刺美国人对巴黎虚假美丽的看法,但实际上它在发挥作用。像他编剧中的女主角一样,斯塔尔给了我们一个完全幻想的城市。艾米丽成为了有影响力的人物,参加奢华的香槟派对,在每一个场合都遇见巴黎帅哥。“在大多数情况下,美国导演对巴黎及其文化的描述要么是带着怀旧的色彩,要么是带着乐观的色彩……”,巴黎美国大学电影研究教授爱丽丝·克雷文(Alice Craven)博士说。观众,尤其是美国观众,想要品味这座灯光之城的美,因此欢迎这些导演给这座城市赋予的朦胧色彩。银幕上对巴黎的描述,从1995年梅格·瑞恩(Meg Ryan)的法式接吻到《欲望都市》(Sex and the City)的高潮——凯莉·布拉德肖(Carrie Bradshaw)在剧中童话般的幸福结局,一次又一次地把巴黎作为浪漫幻想的背景城市。
但是,我们对法国首都玫瑰色的憧憬是从哪里来的呢?这可能源于两次世界大战期间,“迷惘的一代”,包括年轻的作家、艺术家和哲学家涌入巴黎。“迷惘的一代”这个词是由小说家格特鲁德·斯坦(Gertrude Stein)创造的。在20世纪20年代,像斯坦、海明威、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í)、F·司各特(F Scott)和泽尔达·菲茨杰拉德(Zelda Fitzgerald)、曼·雷(Man Ray)、TS·艾略特(Man Ray)和让·里斯(Jean Rhys)这样的波西米亚潮流的巨子们组成了一个有创意的小圈子——他们一起在爵士乐俱乐部聚会,交流思想,共同生活在我们现在幻想中的巴黎外国人的生活中。
在美国人的想象中,许多关于这座城市的误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误解——只是它们已经过时了100年。当美国人坐在戴高乐机场起飞的飞机里,手里拿着一本海明威的《流动的盛宴》(Moveable Feast),看着作者开创性的记录他在1920年代法国首都闲逛的经历,他们可能会因此期望坐在花神咖啡馆(Café de Flore)里在笔记本上潦草涂鸦,在歌剧院(de l’Opera)和知识分子交流思想,在双叟咖啡馆(Les Deux Magots)和雅士一起品酒。
然而,当他们意识到花神咖啡馆现在只是美国游客常去的地方,歌剧院变成了拥挤的地狱之景,在双叟咖啡馆买一瓶葡萄酒最低要38欧元时,他们的巴黎梦就破灭了。“海明威笔下的‘迷惘的一代’也许来了又走了,但21世纪仍有一个真正值得讲述的移居国外的故事,”生活网站Messy Nessy Chic的创始人、《别当巴黎游客》(Don’t Be a Tourist in Paris)的作者凡妮莎·格拉尔(Vanessa Grall)说。“以真正突破性叙事描述巴黎,张力是巨大的;但与此相反,我们反复被灌输这样的观点,即巴黎仅仅是那些故作深沉的时尚达人的Instagram背景。”
这种不合时宜的巴黎是伍迪·艾伦(Woody Allen)2011年的电影《午夜巴黎》(Midnight in Paris)的中心主题。由欧文·威尔逊(Owen Wilson)扮演主角吉尔,一心想成为小说家。剧中,吉尔被一辆神奇的出租车运送回1920年代爵士乐时代的巴黎。这部电影的大部分场景里,吉尔都试图永久留在过去,与他新交的文人朋友(包括斯坦、菲茨杰拉德、海明威等)在一起。显然,他完全忘记了二战,愿意忍受纳粹占领的恐怖,或仅仅是留恋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里描述的日子。最后,吉尔决定搬到巴黎,但要活在当下。吉尔是一名百万富翁编剧,他当然能负担得起,但现在一般的编剧却不容易做到。你看,有一个原因,海明威可以租一套公寓和办公空间,喝着无尽的美酒、在圣日尔曼区吃牡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法郎大幅贬值,25法郎才兑一美元,所以美国人可以靠一点薪水就在巴黎尽情享乐。但亲爱的读者们,现在情况已不一样了!
巴黎现在是一座非常昂贵的城市,与香港和新加坡一起被评为2019年世界上最昂贵的城市。房屋租金是天文数字,《巴黎的艾米丽》的女主角所住之处几乎是巴黎实实在在的住房状况,而不是把场景戏剧性地设在莫名其妙巨大的单元房里。房地产经纪人说,她将住的是“佣人区”:火柴盒大小的公寓顶层小房间,是富裕家庭的佣人住所。我住过的这些要价昂贵的小隔间——墙壁像纸一样薄,你必须走一个单独的“佣人”楼梯才能到达,最糟糕的是,在这个楼层所有人都要共用一个卫生间。不过,我想说的是,艾米丽住的那套有独立卧室和客厅的可爱公寓,不是真正的佣人房间。事实上,当镜头延伸到艾米丽在她的窗口微笑时,你可以看到她住所楼上那些真正的佣人房间。
吉恩·凯利(Gene Kelly)和莱斯利·卡伦(Leslie Caron)的经典音乐剧《一个美国人在巴黎》(An American in Paris,1951年)的想法是正确的。电影的第一个场景令人愉快,我们透过镜头,看到一座经典的左岸建筑,镜头上拉,就是方寸大小的微型房间。我们看到想成为艺术家的男主角杰瑞睡眼惺忪地把他所住的佣人房从卧室转变成客厅——这是每个公寓顶层小阁楼住客早晨必做的功课。
《欲望都市》剧的著名服装师帕特丽夏·菲尔德(Patricia Field)再次与斯塔尔合作了《巴黎的艾米丽》,她说自己在设计服装时受到了一位旅居巴黎的美国人的启发。然而影迷们会发现艾米丽的服装和一个美国人在巴黎奢华的服装没有什么关系;相反,她看起来更像是在巴黎富有的千禧一代美国游客。我每天穿过亚历山大三世桥(也是艾米丽和她的同事电影香水广告片中场景)去上班。如果我遇到艾米丽,看见她穿了黑白格子西装,带着夸张的红色贝雷帽,我一定会联想到她的香奈儿包包里放着她爸爸的信用卡。在一个场景中,艾米丽甚至穿着一件印有埃菲尔铁塔的系扣衬衫,售价高达333欧元(304英镑):这种“巴黎我爱你”式样的衬衫在每个街角都有售,但艾米丽穿的可是富家女孩版。
从《欲望都市》到2003年由凯特·哈德森(Kate Hudson)和娜奥米·沃茨(omi Watts)主演的,由墨臣艾禾里公司(Merchant Ivory)出品的喜剧《恋恋巴黎》(Le Divorce),服装师们都喜欢根据角色的“主题”来设计服装。美国银幕上的女主人公们穿着怪异的礼服,从头到脚都穿着香奈儿,戴着显眼的贝雷帽,在标志性的左岸地区漫步。虽然巴黎是一个时尚的地方,但在美国对这座城市的描绘中,始终把服装作为焦点,表明对它的理解非常肤浅,就像艾米丽珍贵的Instagram照片一样,是一种平面的理解,与米高梅音乐舞台剧《滑稽脸》(Funny Face)和《一个美国人在巴黎》一样虚幻。
在这些电影中,包括《巴黎的爱米丽》,巴黎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背景。当然,剧中有一些小细节是对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狗屎,艾米丽弄坏了一双名牌靴子后才发现了这个事实;老建筑的供水确实经常被切断;当法国人被要求做一些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时,他们通常会尴尬地回答“没门儿”(Pas possible)。然而,就像她2000年代的前辈布拉德肖一样,艾米丽不想受到巴黎或不同文化的影响,反之,她试图用一种美国式理想化的方式来塑造自己的巴黎。多年来,这种认为“巴黎是美国式的”观念似乎是好莱坞基本原则——然而,如果在巴黎的美国人真的是最好的美国人,比如菲茨杰拉德,那是因为他们把自己献给了这座美丽但有瑕疵的城市。(转载自BBC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