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帕纳瓦(Sapanawa)部落第一次跟外面的世界接触。
地点:巴西最西端辽阔的亚马逊盆地中的迪维索尔山脉国家公园(Serra do Divisor)。
从空中鸟瞰,那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绿阴遮蔽下面有瀑布、河流、休眠的火山和人类村庄。体型庞大的犰狳、美洲虎和貘在这片山水丛林间漫游,与世隔绝的部落人在这里生息繁衍,大体上跟他们3.2万年前一样。不过,对于萨帕纳瓦部落而言,从2014年开始。一切都变了。当时,几个部落成员在秘鲁和巴西边境遭遇越境偷伐林木的团伙,在逃避暴力袭击途中,仿佛时空错乱,闯进了另一个偏远部落的村庄打劫。那个部落几十年前在那里定居,而且跟现代文明有了接触联系。
随后,这几个萨帕纳瓦人在一个政府机构人员陪伴下度过了三个星期;那个机构缩写FUNAL,职责是保护土著居民不受外部世界打扰或伤害。亚马逊流域的土著人几乎在所有方面都很独特 — 他们说古老的、鲜为人知的语言,其中一些不包含表达数字和颜色的词汇;通常来说他们的社会是平等的,而且他们是地球上唯一没有被困扰人类其他社区各种疾病侵扰的人群。
一些与外界没有接触的人 — 尽管不是全部 — 从来没有经历过伤风感冒或染上流感的痛苦,也从未遭遇过其他致命疾病的威胁,例如麻疹。萨帕纳瓦部落的这种零疾病状况相当脆弱,在部落成员与外界初次接触后就很快结束了。短短几天内,许多人感到身体非常不适;他们感染了呼吸道疾病,可能是流感病毒。当原始部落第一次接触流感时,死亡率通常很高。但是这次很反常,结局相当圆满。那几个袭击其他部落村庄的人得到治疗,没有一个人丧命。经过短暂隔离,他们回到了自己部落和家人团聚。在那个社区所有的成员看来,这就是流感疫情的终结。无流感社区的存在引出了一个重要问题:世界其他地方是否也能够消灭这种病毒?实际上,世界正朝着这个目标迈出令人神往的第一步。
早在2020年1月,澳大利亚的夏季末,全国经实验室检测确认6,962例流感。当时Covid-19被称为“新型冠状病毒”,且大多局限于中国。通常情况下,随着白昼变短和冬季来临,流感病例照例会比平时增多。但当时情况正相反,出人意料。到了4月份,澳大利亚只有229例流感病例,跟前一年同期的18705例完全无法相比。而且当时Covid-19已经横扫全球,包括英国首相约翰逊在内的100万人已经感染,疫情还扩散到除南极洲以外的所有大陆;防疫隔离封锁措施付诸实施,洗手消毒不断普及,戴口罩已司空见惯,虽然最后这件事在亚洲比其他地方更普遍。
到了8月,情况已经非常明朗,澳大利亚见证了有记录以来最温和的一个流感季。总体而言,2019年的感染率不到十分之一,其中绝大多数发生在新冠大流行之前。而且,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测试比往年更多的背景下。世界其他地方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南非国家传染病研究所(NICD)联席负责人最近对CBS新闻说,南非“今年没有流感季”;在新西兰,医生们在每年一次的排查中没有发现一例流感病例,作为对比,前一年抽取的拭子中有57%呈阳性。
意外收获?
许多专家认为,出现这种趋势可能与新冠疫情爆发后实行封锁隔离、社交间隔和卫生状况提高有关。现在南半球的冬天已经结束,而北半球开始进入秋冬季节。虽然现在刚开始换季,但可以看到情况似乎与往年完全不同。截至9月,世界卫生组织(WHO)报告说,从热带非洲到加勒比海地区,流感病例的“缺席”堪称全球现象,感染病例之少远低于预期。从9月7日开始的一周中,流感追踪系统FluMart仅录得全球经实验室确认的12起流感病例。
芝加哥大学流行病专家莎拉·科比(Sarah Cobey)说:“我们在澳大利亚、新西兰、南美和香港看到的不光是流感季衰减非常明显,呼吸道合胞病毒(RSV)也一样。”当然,今年病例数量大减可能有各种原因,比如,人们或许因为害怕而不去看病,有些地方因为医疗资源被挪作他用导致测试减少。但许多专家觉得,导致这种趋势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疫情爆发后实行社交间隔和卫生状况的改善。纽约西奈山伊坎医学院(Icahn School of Medicine at Mount Sinai)微生物学家、RNA病毒专家彼德·帕雷斯(Peter Palese)说:“我们对这个现象并不十分了解,但可能跟人们彼此交往互动方面的改变有关。”
这又引发了其他一些问题。流感病例稀少这种新情况对病毒会产生什么影响?从理论上讲它有可能永久消失吗?其他病毒是不是也受到影响?人类并不总是跟流感并存的。据信,人类大约是一万年前从第一批驯养的家禽首次感染了病毒。当时人类正开始脱离狩猎采集,向耕种转型。数千年来,病毒一直局限于“旧世界”,后来随第一批欧洲殖民者传到美洲大陆。这些欧洲殖民者还给新世界带去了许多其他疾病,包括天花,麻疹,布氏鼠疫,疟疾,麻风,水痘,腮腺炎,斑疹伤寒,霍乱,白喉和黄热病。所有这些病原体一直与人类共存,直到1980年5月8日WHO正式宣布天花已经被彻底消灭。唯一另一种几乎被消灭的人类病原体是SARS(萨斯);对付这种病毒,第一步是依靠疫苗接种,第二步是依靠接触者追踪。不幸的是,这两种方法目前对流感病毒都不适用。
病毒狡猾多变
“流感病毒最大的问题是它会变,”帕雷斯说。这种病毒一直在变异、进化,因此我们的免疫系统在清除一次感染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识别它,那意味着我们会一次又一次被感染。根据一种估计,每年患流感的人占全球人口10%。这就给我们带来了坏消息。单靠社交疏离不可能消灭流感。帕雷斯说,即使英国、美国和中国人人都戴口罩,也不意味着世界其他地方都会照办,何况现实并非如此。即使今年流感病例很少,总还是有一些地方仍有病毒传播。另外,即使发达国家可以彻底消除这种病毒,但由于我们缺乏长期免疫力,因此只要一例感染病例就能导致新的流行。科比说:“人类的分布方式使流感病毒可以做到这一点 — 它们可以在不同的人群中传播,生息繁衍,不会灭绝。”
当然,情况并非总是如此。由于流感的进化速度快,目前的疫苗通常只能保护人们大约六个月。病毒之所以能够成功避免灭绝,主要依靠“抗原漂移”,即逐渐积累影响病毒颗粒头部(通常是免疫系统识别病毒的部分)的突变,直到变异达到一定程度,使它不再被识别为威胁。这种变化通常发生在越冬的季节,因此一旦季节结束,它可以跳回地球的另一端。(住在赤道附近的人们也会定期感染,尽管这些感染可能会全年发生,而不是季节性发生)。
目前,必须每年开发新的疫苗,以应对预期在次年传播的病毒。北半球疫苗的成份在2月确定,而南半球是9月份确定疫苗的成分。于是,“通用流感疫苗”这个新事物闪亮登场。这种疫苗只需要注射一次,就可以年复一年保护您抵御各种类型的流感病毒。有了这个工具,就有可能制定大规模的疫苗接种计划,让流感传成为历史。目前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在为此努力 — 经过数十年的研究,我们正在逐步接近目标。
早在1980年代,帕雷斯和同事们发现,跟多变的“头部”不同,病毒的“茎”具有明显的一致性,因此针对一种菌株的茎的抗体也可以跟其他菌株结合,从而被识别。人体会自然产生抗体,但其头部较大且更醒目,因此免疫系统倾向于病毒头部识别而忽略茎部。研发通用疫苗的挑战在于如何把免疫系统朝正确的方向缓慢地推动。这正是名字不太起眼的H1ssF_3928疫苗的设计目标。这支疫苗在动物试验中已经证明可以提供对H5N1(也称为禽流感)的免疫力,尽管它是由H1N1(猪流感)的茎制成的。它目前正在人体试验的第一阶段。在这个阶段,先给志愿者接种疫苗,然后对其跟踪监测,查看他们产生哪种抗体。 H1ssF_3928只是目前正在开发的许多潜在通用疫苗中的一种,如果成功的话,可以在全球范围内推广。
但是即使这样,也还有一个陷阱。问题在于,现在不仅有一种流感病毒 — 今天的流感是一种多头怪兽,每年传播四种主要毒株。其中两个属于甲型流感,其他动物也会传染,另外两个属于乙型流感,仅在人类和海豹中发现。有时,非人类流感A病毒会迅速感染我们,并引起大流行,例如1918年和2009年的大流行,两种病毒都可能来自猪。帕雷斯说:“通用流感疫苗只会根除乙型流感,而不能消灭甲型流感。”他解释说,即使捕获了目前在人类群体中传播的所有甲型流感病毒,野外和驯养动物身上的无数新菌株仍有可能传播给人类。 “因此,就甲型流感而言,我们必须不断为全体人群接种疫苗,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们不这样做,那么像我说的那样,驯鹿、鸡、猪、马身上的病毒仍旧会跳到人类身上。”帕雷斯以天花为例。这种病毒的特征使它能够被消灭:进化缓慢,没有动物宿主。但即使有这些优点,也花了近200年时间才彻底使它灭绝。
一劳永逸“神”疫苗?
不过,虽然流感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完全消失,但当前的新冠病毒大流行可能正在以其他方式对流感病毒产生影响。这里有两种可能的情况,一种比另一种更为可取。首先,这个病毒的变异可能比平常慢。这点很重要,因为这意味着我们明年看到的菌株与去年传播的菌株不会有太大不同,而且感染症状可能相对较轻。“我最近和我的一位同事谈论这件事,”科比说, “流感的难点在于,它一直在变,变成我们从未见过的新东西。它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不可预测。”帕雷斯说:“很简单,如果病毒数量减少了,那么发生的变异就会减少。”他解释道,如果有一万个感染病例,从统计学角度来说,可以预计出现10个变异,如果只有一千个感染病例,那么变异也相应只有其十分之一。
从理论上讲,任何影响病毒传播量的因素都会影响其进化,甚至包括目前可用的流感疫苗。帕雷斯说:“如果比尔·盖茨(微软的亿万富翁慈善家和联合创始人,曾帮助根除脊髓灰质炎)出钱,95%的人同意接受这种疫苗,那么我认为这种免疫保护将可能导致不同的达尔文式选择。”而世界人口中只有大约5%接受了疫苗接种。
也有另一种可能性。实际上,我们不确定社交间隔距离是否导致了全世界流感感染减少。如果没有,那么病毒的变异演化速度可能基本上没有变化,这意味着明年,当社交疏离基本上被放弃时,现在流感病例很少的地区可能会出现重大反弹。科比说:“如果没有其他呼吸道病原体的传播,那就意味着人们对那些病毒不再有免疫力……我真正担心的是,一旦有了(Covid-19)疫苗,对其他那些病原体将意味着什么。”
科比建议,与其将精力完全集中在开发疫苗上,不如借此机会投资于也可以对抗其他呼吸道病原体的预防和治疗,例如改善卫生状况和呼吸机的使用。“这样,也许当这种疫苗真正出现时,我们可以不必回到原来的状况。”不过,帕雷斯更愿意强调接种流感疫苗的重要性。他说:“即使它不能完全起到保护作用,也肯定会导致疾病变得较温和,而且又是一种非常安全的疫苗。”关键在于,科学家们现在并不知道当人们同时感染了新冠肺炎和流感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帕雷斯说:“我们真的不知道。我非常担心这可能会加剧疾病的伤害力。”(转载自BBC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