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乔伊•基亚克维塔(Joy Kyakwita)都会在手机上按下一个键,和全球数亿人一样完成一个操作:给家里汇钱。基亚克维塔是一位在伦敦工作的律师,她把三分之一的薪水汇给了在乌干达的家人,包括为她的弟弟们和侄子们付学费。“我相信,如果你花钱让他们接受好的教育,他们就有机会找到工作。”她说,“如果他们找到了工作,他们就能反过来帮助自己的兄弟姐妹。”
全球估计有2.7亿移民,基亚克维塔只是其中之一,据世界银行(World Bank)估计,这些人今年总共将向自己的国家汇款6,890亿美元。这一数字标志着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今年,汇款将超过外国直接投资(FDI),成为流入发展中国家数目最大的外国资本。汇款曾被许多经济学家视为发展中经济体的次要问题,重要性排在外国直接投资和股权投资之后。然而,世界银行的移民与发展全球知识伙伴关系倡议(KNOMAD)负责人迪利普•拉塔(Dilip Ratha)表示,由于这些资金的庞大规模、持续性和韧性,它们现在是“发展融资方面最重要的活动”。
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全球居住在出生国以外的人口从1990年的1.53亿增至去年的2.7亿,这推动全球汇款额从涓涓细流扩大为滔滔江水。随着移民人数的增加,这些蜗牛式的资金流动已成为过去25年全球化进程中最具决定性的趋势之一–全球资本流动中私人、非正式、个体的一面。对于许多发展中国家而言,这是它们的生命线。
“在经济低迷、自然灾害或政治危机时期,私人资本往往会撤离,甚至官方援助也难以落实。”拉塔表示,“汇款是第一个到达的援助形式,而且金额还在不断增加。”汇款流入有助于提振各国的国际收支状况,从而提高它们的信用评级,降低政府、企业和家庭的借贷成本。例如,在菲律宾,今年的汇款流入达到340亿美元,使本来可能占到国内生产总值(GDP)10%以上的经常账户赤字降低至仅为GDP的1.5%。汇款是“经常账户中相对稳定的外汇来源,而经常账户会直接影响到我们的主权评级。”惠誉评级(Fitch Ratings)的麦克名(James McCormack)表示,“以菲律宾、埃及或尼日利亚这样的国家来说,如果没有汇款流入,它们的经常账户状况就会弱得多。”
一些国家的政府寻求将汇款用于开发工作;印度尼西亚是最新一个考虑发行“海外人士债券”(Diaspora bond)的国家,目的是利用较为富裕的海外居民的储蓄。但是汇款也有不利于经济的一面。通过帮助补贴国内低收入群体,它们会缓和经济缓慢增长的影响,这会减少政府对政策进行改革的压力。而且,通过将资金引导到消费支出,汇款会促进进口–然而一些经济学家表示,这会阻碍国内制造业的发展。
“没有国家能从汇款中致富。”咨询机构凯投宏观(Capital Economics)的加雷思•莱瑟(Gareth Leather)表示,“我不认为会有政府想摆脱它们,但很多政府会希望有一天不再需要它们。”然而,世界银行的拉塔认为这低估了汇款的重要性。“消费是坏事?”他问道,“未必。没有它,我们就没命了。投资可以等,但是消费不行。”他补充说,随着收入的增加,人们把钱投入住房、医疗和教育方面。“这就是人力资本形成。它对任何经济体来说都是一种伟大的投资。”
汇款也是全球经济压力的主要传导机制之一。人们移民是为了寻找机会,所以经济不景气时,移民人数就会增加。如果他们移民的国家经济状况好,移民者手头富裕,他们就会把更多的钱寄回家–这是对本国陷入困境的经济的一种逆周期刺激。但如果他们移民的国家经济形势不好,这种冲击就会以汇款减少的形式传递回移民者的家庭。这可能使经济放缓影响到接受汇款的国家,加剧全球范围的经济不稳定。
最近的油价下跌就是一个例子。它不仅打击了石油生产国,也打击了家里有人在海湾地区工作以养家糊口的东南亚和其他地区的家庭。事实证明,这对黎巴嫩来说是一个结构性冲击。黎巴嫩是一个小经济体,家庭和银行体系严重依赖海外移民的汇款。“我们一直在密切关注黎巴嫩,因为过去10年汇款确实减少了,汇款占GDP的比例下降了将近12%。”三大评级机构之一标普全球(S&P Global)的弗兰克•吉尔(Frank Gill)表示,“这是公共部门的一个关键资金来源。这是评级机构较为担忧的一个方面,原因显而易见。”今年5月,标普全球将黎巴嫩主权信用评级的前景展望下调至“负面”,称其非居民资金流入放缓对该国财政稳定构成威胁。
虽然汇款已成为当今全球化时代的主要特征之一,但是民粹主义兴起等政治变化提出了一个问题:汇款的经济重要性是否会被证明是短暂的?在许多发达国家,反全球化的呼声和反移民的情绪日益高涨。因此,移民现象和它推动的资本流动都有可能开始衰退。但是世界银行预计,从现在到2030年,将有5.5亿人加入中低收入国家的劳动力大军。发达国家和低收入国家之间巨大的收入差距–前者的人均年收入为4.3万美元,后者为800美元–将会持续下去。这意味着海外就业机会将继续具有吸引力。
莱瑟说:“全球的结构性趋势是移民增多,而非减少。”来自贫穷国家的移民将会与来自富裕国家的劳动力需求相匹配。“西方世界正在老龄化,将越来越依赖外来劳动力。”标普全球的吉尔说,“我看不出为什么这不会继续下去。”与此同时,其它进入发展中经济体的资本流动正变得越来越不可靠。传统上作为推动发展的关键因素的外国直接投资正在减少。经合组织(OECD)数据显示,近年的五大外国直接投资来源国–美国、中国、德国、日本和英国–的对外直接投资在2017年至2018年间减少了三分之二。随着全球经济放缓的临近,投机性投资流动也可能变得更加不稳定。这使得分布在世界各地的汇款网络成为全球资本流通的主要系统之一。而且,即使移民人数减少,世界各地现有的庞大移民人数也意味着,在未来几十年里,这些资金流动还会持续。
乔伊•基亚克维塔住在萨里郡(Surrey)的Staines-upon-Thames小镇,她不打算搬回乌干达。“现在我没考虑这些,因为我在这个国家有梦想。”她说,“我有在这里出生的孩子。”她的姐姐在英国当护士,在姐姐的资助下,她念书并获得了律师的资格。现在她想把这个好运传给她家的下一代人。她说,回家已经“不再只是我的事,也关系到我的孩子……我宁愿从这里支持(我的大家庭)”。(转载自FT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