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东方快车”去威尼斯

“哇,你去坐‘东方快车’啦?真棒,我从小就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东方快车谋杀案》!”这是一段放之海内外都通用的对话。再三重拍的同名经典电影,又或是以英国作家格雷厄姆•格林《斯坦布尔列车》改编的1934年经典影片《东方快车》,都一再印证了几代人对这趟旅途的情节。当我最近搭上了一趟“东方快车”时,更明白这趟起源于19世纪末的欧洲火车旅行早已幻化为一枚时间胶囊,成为不少欧洲人心向往之的怀旧梦。而东方快车错综复杂的前世今生,也浓缩了一个多世纪人类对旅行态度的变更。

原版的“东方快车”,最初于1883年由国际卧铺车公司(CIWL)制造,而且当年打的并不是“豪华”牌,而是作为连接巴黎和康斯坦丁堡(今日的伊斯坦布尔)的普通客运列车而推出市场。不过,当年跨国长途旅行仍然是“冒险”的代名词,有卧铺有餐吧的“东方快车”逐渐便与“华丽历险”划上了约等号。至今,先后有过多个不同的列车运营公司都曾使用过“东方快车”之名,路线虽然五花八门,也经常变更,但这些旅行的背后都离不开一种集体想象。

“一战”前,长距离运营的列车几乎仅设卧铺车厢。战后,CIWL开始为豪华列车建立日常的运营网络,并将其指定为“普尔曼快车”或“普尔曼列车”。“Pullman”,最初专指在19世纪末到1960年代之间,由美国同名公司生产的卧铺列车厢。在欧洲,指的却是Pullman公司制造的餐车或是原版“东方快车”所属公司的豪华开放座车。这些车厢通常都比今天的普通车厢更舒适。从1977年开始,原版“东方快车”只运行到布加勒斯特便终止,不再继续前往伊斯坦布尔。1991年开始,这趟火车再次缩短线路,只在巴黎与布达佩斯间运行;到了2001年,则缩短到了维也纳,直到2007年为止。此后,尽管这趟列车依然沿用“东方快车”之名,却是不折不扣的缩水版:每天晚上从斯特拉斯堡出发,第二天到达维也纳。而车厢也与现代普通欧洲列车的车厢无异,火车票也是平常价格。就算上了车,也极少有人认得出它的“豪门”出身。两年不到,连这条路线也从欧洲火车时刻表上消失了。敌不过各路高铁的市场竞争,原版“东方快车”宣告退出历史舞台。

我搭乘的这趟Venice Simplon-Orient-Express(简称VSOE),从1982年开通,主要路线是往返伦敦与威尼斯之间,偶尔也会运行巴黎到伊斯坦布尔这条怀旧路线。尽管不是1883年比利时人Georges Nagelmackers所创建的原版“东方快车”的直系后代,但应当是今天最“地道”的“东方快车”体验:12节卧铺车厢、3节餐车和1节酒吧车,全都来自1920-1949年之间CIWL制造的老车厢。此外,还有两节服务人员的卧铺车厢。在这趟旅行期间,我意识到一件事: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火车旅行,与今天我们心目中的火车旅行完全是两种概念。当时“东方快车”的开通目的虽然是实用性旅行,车厢的设计与装饰却是十分讲究:法国设计师René Prou在艺术装饰时期的木板镶嵌装饰、全铜烛台、带流苏的灯罩。将过去的“普通列车”装备放置到今天,都可以被归入“奢华”类别。

我们在电影里见过的蒸汽列车版“东方快车”,如今摆放在希腊萨洛尼卡的博物馆里;而从36年前开始,运行至今的VSOE则带着18节来自上世纪初的复古车厢,每个礼拜带着旅客走一趟“007”之父伊安•费列明 的《俄罗斯之爱》或格雷厄姆•格林、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怀旧梦。当“康斯坦丁堡”变成了“伊斯坦布尔”,白烟滚滚的蒸汽火车也早已被现代引擎列车替代。你的火车保证不会被困在陡峭山岩的雪地上,因为今天的东方快车只在3至11月间运行。

在伦敦登记上车时,服务人员接过我们一个小行李箱,眼光还在往后面搜索:“就这一件行李吗?我得说,这真的很不常见。”旁边每位或者每对旅客都有至少两个大行李箱需要寄存,外加两套带衣架的西装。上车犹如赴宴,衣着与社交礼仪按足正式场合去要求,这也是许多人希望亲身体验的一次隆重。尤其是车票上对于晚宴服饰的鼓励口吻:“无论怎么穿都不会过分隆重”。我们的旅程从伦敦维多利亚火车站开始。第2站台上有Belmond British Pullman(BBP)登记处与休息室的指示牌。这一程是伦敦到肯特郡的海港小镇福克斯通,从这里,我们需要转大巴,再随大巴登陆进入英吉利海峡海底隧道的列车内。跨越英吉利海峡,到达法国的加来镇之后,才正式登陆VSOE。

踏上1934年制造的Vera车厢,落座维多利亚时代布艺装饰的扶手椅后,我意识到BBP实质上是VSOE的一段美妙前戏。在BBP上服务了10年的Bob,为每位乘客倒上一杯贝里尼鸡尾酒:梨子果泥加一点带汽葡萄酒。说来巧合,当VSOE到达终点站威尼斯后,我们下榻的酒店创始人Guiseppe Cipriani ,正是发明这款鸡尾酒的人。早餐后,在维多利亚风格的台灯罩下与Bob闲聊。他说这趟车上年纪最大的侍应已80多岁。乘客就算光搭乘从伦敦到福克斯通这段2小时的车,也要花上240英镑。一顿早饭的光景,车已到站。站台上传来1920年代的摇摆乐声响,走近看到4位银发乐手吹拉弹奏不亦乐乎。听其中一位说,他们已在这里演奏了40年。看来不论主宾,在此处碰头,都离不开某种情怀驱使。

在福克斯通,乘客分流。继续“东方快车”旅程的旅客,按照票面上的车厢号,搭上号码相应的大客车,然后出发到英吉利海峡的海底隧道铁路入口。下车过海关,再上车。乘务员此时为每位旅客端来肯特郡产的带汽葡萄酒,同时客车缓缓驶进货用列车厢内。30年前,旅客上了客车后,会转乘到一艘大型渡轮上,横渡英吉利海峡需要一小时。今天,在黑暗的海底隧道内行驶35分钟,重见日光时,已到达法国卡莱小镇。大客车的最后一程是载我们到达“威尼斯-辛普隆-东方快车”停靠的火车站台边,身着黄铜扣钮深蓝色制服的男管家大卫在我们的车厢门前等待。大卫头戴礼宾帽站在老车厢前的样子,顷刻令人联想起电影《布达佩斯大饭店》。

搭东方快车,前提是你必须是个喜欢火车的人。衣着、礼数悉数严格,尤其是晚餐时段,男士规定必须穿着西装、打领带。日间只要在公共场合,也不能够穿球鞋和牛仔裤。但毕竟是旅行中的列车。你需要应付火车上可能遇上的一切不便:车厢不时摇晃,衣着彬彬的人们都免不了会一个趄趔;12节卧铺车厢里,只有3间是带私人卫浴的套间,绝大多数是上下铺的单间,只有公共卫生间,没有浴室。不过,就像一家移动的五星酒店,所有奢华都体现在细节上:尽管没有卫生间,每个车厢都是有独立洗手池的。除了提供了你所能想到的一切日常洗漱用品之外,还会赠送一个天然品牌的面部与身体护理包。

晚餐是东方快车的一个重点时段,也是女宾们衣着争芳斗艳的时刻。男管家在上车时会先询问好宾客希望几点用餐,还会问好是不是愿意拼桌。两个用餐时段,宾客会被安排到就近的餐厅中落座。用餐期间,男管家便会将每个车厢内的沙发折叠并打开成为上下铺的单人床,挂上裹上松软布料的金属梯子,以方便乘客上下床。我们的餐车内坐着不少老夫妇,听见其中一对来自南非与威尔士,搭“东方快车”纪念金婚。另外一对来自布鲁塞尔的黄昏恋人,太太说两天前才举办过婚礼,这次是临出门前才知道蜜月惊喜是“东方快车”。我们没有选择拼桌,但听着对面四人桌上彼此欢快的打招呼与闲聊,也明白搭上这趟传奇列车,与同路人分享旅途感受,是不少旅行者的喜好。

火车上的行政总厨Christian Bodiguel白发苍苍,他已经在车上做了34年饭,几乎与VSOE同龄。这位从来不用大蒜的名厨,心甘情愿放下在巴黎的闲适生活,日复一日在列车上奔波,本身已成为业界传奇。他创造了VSOE上最著名的一道前菜:烩龙虾,无论菜单四季如何变换,因为极受欢迎,这道菜自1984年以来就从未被替换过。

五道菜的晚餐后到酒吧车厢里点上一杯鸡尾酒,随着列车前行的节奏闲话今昔。我们这趟“东方快车”之所以命名为“威尼斯-辛普朗”,是由于1982年开通时,列车会穿行连接瑞士布里格镇和意大利北部的多莫多索拉的辛普朗隧道(Simplon Pass)。但从1984年开始却改道经苏黎世、因斯布鲁克和维罗纳穿越阿尔卑斯山脉的布伦纳隘口(Brenner Pass)。这两条隧道都是穿越阿尔卑斯山的主要通道。

话说VSOE的诞生,要归功于一位富有的旧火车车厢收藏家詹姆斯•舍伍德,他在1977年蒙特卡罗的秋季拍卖会上拍得两节原版“东方快车”的车厢后,一项庞大的复古计划也拉开了帷幕。在接下来的两年之内,舍伍德总共花了1,600万美元,买下了35节车厢。最初两节车厢曾见证1974年版本的电影《东方快车谋杀案》的拍摄,而后来加入的旧车厢,每一节都有丰富的历史。走在摇晃的列车长廊里,穿行一节节来自不同年代与背景的车厢,像身处藏宝箱里,眼前尽是奇异珍趣。你会感觉自己也是历史的一部分,同时你也会了解到关于列车的不少冷知识,比如说每过一道边境线,火车都需要停下来更换引擎,整趟旅程,引擎一共换了8次。还有,卧铺车厢依然沿用旧时的烧炭取暖和热水系统,等等。

受“东方快车”旅行启发而写下名篇的作家不在少数。在飞行还没有出现的时代,在火车上穿行不同国度的旅途极为激发想像力。即使是今日,跨越英吉利海峡,一觉醒来看见瑞士雪山就在窗外,依然迷人。第二天用过早餐,你可以坐到车厢尽头的沙发椅上,在每个车厢里都有附送的几张明信片上记下一点感受,写下地址,直接投进列车上的邮箱里。又或者,酝酿一部新的“东方快车”小说,都是不错的选择。(转载自FT中文网)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