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左右,卡尔·詹森(Carl Jensen)经历了他所说的“觉醒”。他当时是丹佛郊区的一个软件工程师,为一个医疗设备写代码。这份工作压力很大。按照美国食品与药品管理局(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的要求,他必须记录下每一个步骤。代码上的一个错误,就会对病人造成损害或导致他们死亡。当时詹森一年能赚约11万美元,有福利待遇,但这些与工作带来的压力相比似乎不怎么值得。下班后,他不能和家人一起放松;他会整天蜷缩着坐在马桶上。他体重掉了10磅。
在一个尤其繁忙的工作日过后,詹森开始在网上搜索:“我如何能早早退休?”,结果让他大开眼界。他和妻子谈了谈,想出了一个计划:他们在接下来的五年从收入中存下一大笔钱,大幅削减开支,直到两人的净资产达到120万美元左右。
2017年3月10日是一个周二,在这天,詹森打给自己的老板,在公司工作15年后提出辞职。准确来说,他不是辞职,而是退休。那一年他43岁。尽管詹森的故事听起来很不寻常,但这里还有一个不那么极端的版本:一个在华尔街赚了大钱的股票经纪人拉起船帆去了加勒比。他是目前一股正在壮大的运动的一部分,在其中,年轻职场人士打定主意要全心全意地永远辞职。
千禧一代已经拥抱了这个所谓的“FIRE”运动–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经济独立、早早退休)的首字母缩写。他们将这个运动视为逃离吸食灵魂、占据时间的工作和一个为消费主义所推动的经济的方式。“FIRE”的追随者一般是男性、从事科技行业、左脑思维的工程师类型,他们会计算未来40年的复利,或是低成本指数基金对房地产出租的投资回报率,这样的话题会让别人听不懂。
确实,在Reddit留言板或例如“钱胡子先生”(Mr Money Mustache)博客上,关于“FIRE”的讨论围绕着财务管理:将你的储蓄比例增加到神圣的70%的策略;通过用航空公司的回馈卡廉价出行;在杂货店省下几分几毫的方法。一些人的做法是“瘦FIRE”(极度节俭),一些人会实施“肥FIRE”(在维持一个较为常规的生活水准的同时,进行储蓄和投资),还有一些人的做法则是“咖啡师FIRE”(退休后在星巴克兼职,只是为了这家公司提供的医保)。“FIRE中”意味着减少开支,最大化节约,同时积聚能够创收的投资,这些投资足以支撑生活。“已FIRE”则意味着这个目标已经达成。
“许多人都认为你是个新时代的嬉皮士,”詹森表示。他卖掉了自己四卧四卫的房子,降级到了一个面积较小的住宅里,并且在迈向“FIRE”的过程中就把资金存满了自己的退休账户。“他们根本没法理解”。退休期间,詹森和妻子、两个女儿计划每年靠着约4万美元的投资收益生活。由于他的妻子还在工作,他们还没有动用那些退休账户。退休生活时间充裕,但却不怎么奢侈:日用品购自好市多(Costco),汽车和家里的维修都是他自己来。“人们总是以为外部环境发生了改变:‘噢,你肯定是继承了一笔遗产,’”詹森说。“我们只是选择比自己财政承受能力低的生活方式。这本身就是一个激进的想法。”
同样激进的,是在你30来岁或40岁出头就选择退出职场,这个岁数通常是男性和女性在人生中、在职场上前进的时候,或者不那么开心的,为了缴纳账单,忍受着每日的苦工,直到开始收到退休社保金。杰森·朗(Jason Long)是一位住在田纳西州乡村的药剂师,他在去年以38岁的“高龄”退休。他说,他的父亲很难理解他为什么不能继续工作、领取15万美元的薪水。但朗说,他做这份工作非常不开心。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目睹了药品价格飞涨、生病的人与医保公司斗争、过度的阿片类药物处方和成瘾危机。那些愤怒的、经济拮据的顾客经常对药品柜台后面的人发泄。
“有的时候我一次要上12或14个小时的班。我不去洗手间,也不吃饭,因为我有成堆的工作要做,”朗说。和詹森一样,在过去的十年里,他把相当一部分收入存起来。他和妻子有一套已付清的住房,并拥有价值略高于100万美元的投资组合。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现实的情况是,我已经有那么多钱了,”朗说,“这时,去做一份每天都让你痛苦不堪的工作来充实银行账户是没有意义的。”
放弃对财富的激烈竞争并不是一个新概念。从18世纪的震教徒(Shaker)到60和70年代的嬉皮士,历史上有一连串的美国人信奉简朴的生活。《富足人生:要钱还是要命》(Your Money or Your Life)一书是“FIRE”运动的圣经之一,该书教导读者减少花销,珍惜时间(或“生命能量”),而不是物质财富。该书于1992年出版。不过,与乔·多明戈兹(Joe Dominguez)合著这本财务指南的维姬·罗宾(Vicki Robin)说,“FIRE”的追随者与90年代的隐居者不同。“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让一群人辞掉工作,”罗宾说,“我们的目标是降低消耗,以拯救地球。我们吸引了长期生活简单的人,宗教人士,和环保人士。”相比之下,FIRE的追随者“非常喜欢数字,对税收和会计的细枝末节很着迷”,她说。
他们还受益于股市的一段长期牛市行情,在某些情况下也因为享有阶级、种族、性别和背景的特权。比如说,如果你从事的是一份拿最低工资的工作,或者你背负着沉重的学生贷款债务,或者因为你在一个犯罪猖獗的社区中长大,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机会,那你就很难在40岁时退休。但是,如果FIRE的追随者如罗宾所说,和前辈相比“没有那些远大的目标”,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坚决地退出职场呢?如果实现这个目标,许多千禧一代的人参加工作的时间还没超过十年。她说,这与能动性有关:“在这种经济环境下,工作者几乎没有能控制自己存在的感觉。人是耗材。你是个年轻人,你向前看,然后问自己,‘我能得到什么?’”
这准确地描述了克里斯蒂·沈(Kristy Shen)和布赖斯·梁(Bryce Leung)的感受。这对来自多伦多的夫妇于2015年从他们在科技行业的职位退休,开始把全部时间花在环游世界上,这种做法让他们成为了小小的名人(同时也成了网络仇恨者的目标)。那时他们刚30岁出头。让沈警醒的时刻是,她看到一位IT同事在连续工作了14个小时后瘫倒在他的办公桌边。在那之前的几年里,她和梁一直都在按照父母为他们制定的路线行事,试图在多伦多价格飞涨的房地产市场上买房子。但是,沈说:“不管你省下来多少钱,买房子的目标一直很遥远,而且越来越远。我看到有人被偿还抵押贷款的压力压垮了。”
虽然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在蓬勃发展的技术行业有高薪工作,但沈和梁也随时面临着外包和人工智能的威胁,他们完全不指望将来能拿到退休金,甚至对他们的雇主在五年后是否还存在都不抱希望。与此同时,他们的工作需要全身心投入。这对夫妇没有把自己拴在大额抵押贷款上,从而也就没有把自己拴在高压工作岗位上,而是决定把钱用于一组投资,告别了他们的工作。沈和梁摆脱了大城市的生活,这种做法代表着FIRE流行的另一个原因:城市生活的成本很高,尤其是在纽约和南加州等地。疯狂的房价,昂贵的儿童保育费用,还有所谓的“生活方式升级”的诱惑。“我们每月的房租将近3,000美元,这还被认为是相当合算的,”35岁的斯科特·里肯斯(Scott Rieckens)说,他和33岁的妻子泰勒(Taylor)及他们的女儿直到最近还住在加州科罗纳多,与圣地亚哥隔海湾相望。“我们两人每年挣的钱大约是16万美元,但剩下的不多。”
在听了《纽约客》对“钱胡子先生”(真名皮特·阿登尼[Pete Adeney],《纽约客》称他为“节俭大师”,他30岁就退休了)的播客采访后,斯科特·里肯斯深受启发。他对妻子说,他们应该放弃他们租的宝马车,不再经常在外面吃饭。但即使在生活方式上做了这些缩减,他们也不能大幅度地提高自己的储蓄率,除非他们搬到一个更便宜的社区去,这种去杠杆化的策略被FIRE族称为“套利”。
阿登尼说,他们的想法是从硅谷这样的地方“获得高薪”,“然后把积累起来的钱带到这个国家成千上万的不错的、负担得起的市镇去,按照自己的意愿开始第二阶段的生活。”
泰勒·里肯斯的工作是为公司招募员工,起初她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宝马车和海滩边上的生活,以及这种生活的气派,直到她看了一个退休计算器的结果,计算器显示,如果他们采用FIRE生活方式并搬走的话,他们可以在10年内退休;如果他们继续在科罗纳多享受高档生活方式的话,他们需要工作到90岁才能退休。“我以前从不关心财务情况。我以为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她说。“生了孩子后,我在如何能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孩子身上这个问题上面临很大的压力。因为我们的生活方式,我几乎被我工作所奴役。”
去年,这对夫妇离开了南加州,去寻找一个能带给他们更多经济自由的社区。斯科特·里肯斯曾是一家创意公司的创意总监,他用纪录片《玩FIRE》(Playing With FIRE)记录了这个过程。他们最后选择了俄勒冈州的本德,俄勒冈州没有州销售税,他们也买得起那里的房子。他们买了一辆已经跑过18.6万英里的本田CRV旧车,放弃了宝马,家里只剩下一辆车,在当地给本田车加油,每加仑的汽油价格要比圣地亚哥便宜一美元,不过,斯科特·里肯斯经常在城里骑自行车。“提前退休这种事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控制你的时间。”他说。“如果你深入研究退休的定义,你会发现,你是在从强制劳动中退休。不一定要在海滩上喝菠萝汁朗姆酒才算。”(转载自纽约时报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