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结束的最后一天是老板开支的日子，奇奇将手里的工钱攥得紧紧的，似乎要将这一年辛劳的汗水也要全部攥出去，只剩下干巴巴的薪水。
他睁着他清澈无邪的大眼睛，望着老板与父亲通电话，表情木然的老板语气平缓，对着话筒里说：
“奇奇很勤快，平时也干净利索，活干得也好，我不否认他这些，也不会埋没他的成绩。他初来建筑工地时瘦瘦的，而今他长高了，也胖了，毕竟他还是个学徒工……童工，我听说你家的状况后，勉强留下他！是我承诺过给他涨工资，我说到也做到了，并没有食言，对得起孩子，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一年中我已经给他加了两次薪，不能再加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我给孩子加薪，真让我为难，我真不知该怎么说？孩子已经得到合理的报酬，请你谅解，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每个工人都不停地要求加薪，那你如何带队。如果非得给奇奇加薪，我真的很不情愿的，即使明年你不让孩子来工地了，也不会改变我的初衷。一年来跟我干到最后的工人，我都给发年终奖金了，每人五百不等。你大概也了解，能在工地上一分钱不差拿钱回家的工人，有多少，有多少一年白干流着泪回家的工人有多少！甚至连路费都是借的，凑的，伤心回家的，那样卸磨杀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黑心老板是有的，我对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打消让奇奇涨工资的的执意与恫吓，或者也无需感激我什么的。做人要走的正，行的端，小财靠智，大财得靠德！厚德载物，一个有德行的人，才会遇事呈祥，一切顺遂！我不说我是行业里最好的老板，但我没亏待或愧对任何一个工人，自然也包括奇奇。我感激孩子为我付出的所有辛劳和汗水。钱我可以给加，但那一定是我心甘情愿的，而非您这样三番五次的直接索取，这令我尤为不……舒服……”
我不是刻意的，听清了电话里对话的实质内容。我立在窗前，回过头，不再看着这座高楼大厦林立的城市，我们背井离乡挥洒了多少汗水建设这座城市，我们的确遇到了讲究的，有良心的老板，我们是应该值得庆贺的，比起那些遭遇黑心老板的工友们，我们却是幸运的。
奇奇是我们建筑工地上年纪最小的男孩，刚来时只有十五岁，在如此青葱的年纪就出来工作，旺盛的体力，头脑和腿脚十分灵活，颇得师傅们喜爱。这本是和同龄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坐在教室里学习的孩子，却过早地踏入社会体尝人生滋味。
工作之余闲聊中我了解到奇奇是个学习成绩比较突出的好学生，每次考试不会超出前三名。源于父亲一次赌博输掉两万块，本就不富裕的农村家庭，雪上加霜，家里发生如此境况，无力承担两个读书的学生。姐姐即将考大学，家里的那点口粮田根本卖不了几个钱，无法维系两个学生的开销。奇奇看到家里的窘迫，懂事的他毅然决然决定不念书了，父母说不念书将来可咋整，劝慰着奇奇，可怎么劝都不行，奇奇就是决定不念了。但是父母心里清楚，奇奇能有这份心，的确也是解决家里燃眉之急的方法。虽然父母不情愿让瘦弱的奇奇出去打工，起码应该念完初中，但要账的天天登门，堵门，争吵，实属没有办法，也就默许了，象征性地劝劝，叹息着默许了。
实际上只有奇奇自己知道，他是多么渴望读书，读完初中，高中的课程，象姐姐一样考大学，用知识改变命运走出贫瘠的村庄。他多么渴望每天和老师同学们在一起学习，但他却把全部的期望寄托给了姐姐。姐姐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也就不为此感到懊悔什么。
奇奇和同村比他大两岁的男孩小强来到省城，来到我们的施工现场打工，小强没有奇奇踏实，工作时不肯出力，玩心太重，散散漫漫，吃不了苦，怕脏，怕累，嫌工地伙食和住宿不好，没到一个月就撑不住回老家了。
奇奇却工作热情，积极肯干，脚踏实地，谦虚好学，每天收工时，他都是最后一个回寝室，拾掇好工作时照明线，和工作线排电源。天天如此，始终如一，下班后，也不外出，洗洗工作服，他的工作服总是那么干净整洁。这点很难得，累了一天，还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改变命运首先要改变自己的惰性和弱点。
奇奇一分钱都不乱花，每个月手机费不会超出十块钱，而且都是与姐姐通电话花的，每每都让我们感到震惊，每次开支后，他甚至都比那些薪水超出他三倍的师傅们积攒的钱都多。
我十五岁的时候，还在青涩的校园读书，奇奇却很早地踏入社会，开始体尝生活的酸甜苦辣，百般滋味，这样的孩子立事早，是备受关注的。工程结束了，开支了，已经长得壮壮的奇奇返回了他的老家，那个贫瘠的村庄，我有点想念他。
由于奇奇父母和老板的争执，争争讲讲，奇奇没能和我们一起干联通公司的装修。这是我们大工程十一月中旬封冻无法施工放假后接的消防电工程。老板没有留下奇奇，看来老板已经对奇奇的父母心怀芥蒂，我不免有些担忧奇奇，无法预测他明年能否依然生龙活虎地来到我们中间，带着他特有的笑容，雪白的牙齿，青春阳光的气息感染着我们每个人。
装修联通公司的时候，老板留下了另外一个学徒工，磊磊，他比奇奇大三岁。他的家乡在小兴安岭一个依山濒江小城，那条江是松花江，葱茏蓊郁的大山，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让小城的人们过着富裕的生活，磊磊就是在这样的优越生活环境里长大的。
磊磊不爱学习，在学校组建帮派，效仿香港古惑仔，每天打架滋事，最终被学校方面开除，初中没有毕业的他在社会上游荡胡混，成了典型的纨绔子弟。磊磊的父亲这些年为他打架平事花费了不少钱，看着他这样混下去只能走向不归路。于是把他送到省城历练，将来好坏即使不能成事，也不会再惹事。经常打架斗殴，惹是生非的磊磊，吸烟喝酒，溜冰泡妞，无不沾染，小小年纪，在社会上被熏染得世故圆滑，精于心机。老板在，干活，老板不在，偷懒，工作中摆弄手机，心不在焉，得过且过，看时混日，吹牛离谱，不投入热情，不靠谱，没有明确的工作计划与生活目标，也没把父亲的良苦用心与期许当个事儿。刚来工地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老板也没少给工资，已经超出了他所能体现出的技术价值。每个月工资，几乎不够他泡妹，抽烟喝酒的……
奇奇和磊磊都是我们手下的小学徒工，却带给我很多的感喟。一个人的成功是那么需要肥沃的土壤。奇奇的遭遇是不幸的，父母目光短浅，小农意识，思想愚钝，太注重钱，未能看到孩子将来更广阔的空间，让他继续学习一门手艺，虽然挣不了大钱，但养家糊口还是不成问题的。
磊磊从小家境殷实，蜜罐中长大的孩子，不立事，不把钱当回事，也不知道父母挣钱的艰辛，没有挣钱的主动性，太安逸的生活有可能会让一个人失去牙齿，失去基本的生存能力，纵子如杀子。
奇奇与磊磊截然不同的人生际遇，让我顿感这个世界如此残酷，有些人轻易得到一些东西，金钱、地位、名望。然而，有些人却不易得到。差别在于拥有者不珍惜，寻求者充满崎岖！(文/于漫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