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的父亲

–致敬我的父亲潘养味先生

多年以后,面对着起伏的大海,我就会想起父亲在烈日下辛勤劳作的身影。那时候的父亲没有什么文化和能力,地里收成又不好,我家主要的希望全在他那厚重而又粗糙的双手上,支撑他走下去的是那沉重而又长短不一的双腿,那双腿承载了他六十年的辛酸和困苦,是一种爱的见证和沉淀。

我的父亲一九五八年出生于陕西西安周边一个很普通的村落里。他出生没多久就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不久就患上小儿麻痹症,由于救治不及时,他的腿自此就落下了终生的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这也严重的影响了他以后的生活。可他几十年来不畏艰辛、不惧任何的困难用他残缺的身躯撑起来我们这个家。

父亲住在祖母留下的老房子里,这一住就是五十年。后来我们兄妹都长大成人,家里的经济条件才稍微好点,父亲就开始筹划着给我家修新房子,别人家两三个月就能修好。可我家的房子一修就是五六年,父亲手头有些积蓄时先买些能放的钢筋,其他建筑用料或等便宜或等别人处理,以低价买回。就这样我们也如愿的住进了新房子里。四十年来父亲就像一只勤奋的蚂蚁,硬是一点一滴的征服了生活这头大象。

小时候我看别的同学吃零食,禁不起诱惑,偷了家里钱,这也许是青春的阵痛。随后父亲又看见大哥跟别人混社会,他把我们兄弟叫到一起,说了很多意味深长的话。我记得他说过,我们穷人跟有钱人混在一起,一辈子都变不了有钱人,永远都是个马仔,只会沦为别人出事时的挡箭牌。别人打架混社会出事了,他们家里有权有钱的什么事情都能摆平,可我们家穷,一旦出了事,可能连吃的都送不起。父亲总是告诫我,咱们人虽然穷,但做人不能没有自己的原则。我们不偷不抢,自食其力同样也受人尊敬。

我八岁那年我们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村里的混混偷我家树上的枣子,父亲和他理论,他一拳打破了父亲的鼻子,鼻血直流,我年仅八岁,却连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后来混混的父亲来了,打了他一顿,二叔知道了要讨个说法,父亲选择了息事宁人。他说大家乡里乡亲的,只要以后不生事,就给孩子一个改正的机会。你可以说父亲是个懦弱的人,也可以说父亲是一个不爱计较、宽容且顾全大局的人。

小时候家里买不起风扇,又在村子里面住,只有一个蚊帐,父亲让母亲和妹妹们睡,他带我去村边的大桥石阶上睡,大桥上的车是来回的奔驰,到了后半夜才稍微好点。父亲安慰我说,习惯了就好。后来我们又到加油站问口的水泥地上睡,那里有风,蚊子少。有时我还听他说起以前的事情,可当我问有关他年轻时发生的事情时,他先是一愣,再是很随意的找一个借口岔开了话题,他从来也没有在我们面前哭过,更没有说过自己那些年所发生的那些事情,直到祖母的逝世,他才断断续续的说着以前的那些故事。

父亲年轻时也有理想,可都被现实磨蚀在了土地里。一年四季都能看见他忙碌的身影,父亲一辈子最难的两件事情就是问别人借钱和把小妹送人。借钱一讲究关系,二讲究偿还能力。父亲没有什么能力,他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乐于帮助别人,按他自己的话来说,给别人帮助,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可他两样都不占,他说自己有心,他可以多跑几趟去给人帮忙,这也是他帮不了多大忙至今受人尊敬的原因。这点也体现在借钱上,日子过不下去了,或者家里有人生病了,他需要借钱,亲戚朋友刚开始并不想借给他,他为此受尽了苦楚和心酸,后来在他说尽百般好话下,别人才肯勉强借钱给他,他走时别人怕他还不起钱,就找借口说了一大堆客套的话。父亲斩钉截铁的说,到时一定还上,他借别人的钱都是分期还,一次性还清他没有那个能力,别人也等不起。

父亲从借钱的那天起,一天都不敢休息,累了靠在墙边上休息一会儿,都不敢躺下,怕躺下了睡过了头,影响了后半天的工作,拿不到钱。吃早点时别人都是三四块钱买几个肉包子和一碗豆浆,可父亲只花一块钱买两个干馒头,狼吞虎咽的吃完,然后再去喝一口白开水。拿到钱的第一时间他就想着给别人送去,别人知道父亲为了还钱来回的跑,都不好意思。每当父亲暂时没有活干时,他就无偿的跑去给借他钱的人帮忙,别人给他钱,他只说声谢谢,但不能收。别人借钱给他,是帮了他大忙,他做这点小事是应该的。别人见他这样,也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就把他们家里种的吃不完的蔬菜给父亲拿一些,父亲勉强才收下。他总是对我们说别人帮我们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要知恩团报。他就这样挣一点还一点,那些还钱的日子里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背。

九七年国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香港回归了。而我家也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的小妹妹出生了,由于收入拮据,生活难以为继。只得在她七八个月大的时候将她送给别人抚养。认养的叔叔阿姨人很好,家里经济也宽裕。简单办完收养手续后他们抱走了小妹。就在他们把小妹带上车之际,母亲一把抱住阿姨的腿说什么都不让走。叔叔阿姨见状,和母亲又回到了我家。就这样小妹避免了被送人的命运。转眼间小妹今年都初为人母了,她也有了自己幸福的家庭。

最令父亲难忘而又不舍的是山沟里的那片荒地。那片不足一亩的荒地是爷爷奶奶年轻时开垦的。养活了我家祖孙三代二十多口人。后来那片荒地由父亲耕种,几十年来不管刮风下雨,田间地头总能看见父亲的身影,这片浸透了父亲半辈子汗水的土地,到最后父亲却不得不舍弃它。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有点上了年纪,腿脚不比以前。只得放弃那片他耕耘了四十多年的荒地。那天他走时并没有回头,只是走前在地里拔了一会儿草,对着那片荒地凝视深思久久不愿离去。我看见他眼眶有些湿润。当时我们又站在风口上,我担心父亲的身体,急忙劝他回去。

我当时年纪尚小,不懂父亲的举动,后来长大后我离开了故乡,去了几千里以外靠近大海的地方,看着波涛汹涌的海水,才明白了父亲的心情。那不仅仅是一片荒地,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憧憬,是它给了父亲一份希望,它寄托了父亲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正是那片土地上打出的多余粮食使得我们一家六口人生活到了现在。虽然我们的生活过的异常艰苦,常常是缺吃少穿,但天幸我们家人一个个身体都很健康,尤其是母亲即将步入花甲之年,身体依然健硕,有时侯跑起来连我都追赶不上,年长的人说母亲能活到九十九岁。

祖母不幸逝世了,父亲是哭的最伤心的一个,祖母帮衬着父亲,养大了我们兄妹四人。天冷了祖母做棉鞋给我们。我家的布伞用了五十年,上面打满了补丁。冬天时父亲总是早出晚归,从很远的地方捡来了柴火。爷爷开的荒地在坡上,父亲用手推车载东西坡路不好走,一路上跌倒了好几次。父亲没有钱给我交学费,只好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上学。他求爷爷告奶奶的借来了别人家孩子用旧的数学和语文课本,后来别人因为一些误会要回了书。父亲在白天工作的前提下,硬着头皮花了十几天熬夜到两三点抄完了两本书。后来他 又跑去给别人的工地守夜,用得来的二十块钱让老师帮我买学习资料,我至今都不敢去回想他那一夜是怎么度过的。那一夜他也许抱怨过,也许痛哭过,可更多的是坚持,因为在他的身上担着一份责任。

父亲花钱时也是精打细算,一块钱掰开当成两块钱用。不需要的东西哪怕再便宜,他都不会买。我家最困难时连我们写字的圆珠笔都买不起,父亲买来笔芯,用竹筒做圆珠笔的笔筒。这样艰苦的学习方式让我们兄妹饱受同学们的嘲笑,但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默默的鼓励着我们。

父亲用竹竿做笔筒。他也知道写起字来歪歪扭扭,为了给我买一支新笔,他顶着风吹雨淋去河边我家的地旁边用石头砌成一道拱形的围墙。墙不高,为的是让沙子淤在地边上,水退后,沙子可以卖钱。只要是能挣钱的门路,父亲都尝试遍了,可家里依旧很穷困。

父亲在我们小的时候没有什么钱去修新房子,我们一家人和奶奶住在老房子里,二零零二年的那年秋天,刚收完麦子,要种玉米,恰巧奶奶病了,在家休养。母亲是个没有行为能力的智障人,她的智力连常人的一半都不到,能把饭做熟已经,妹叫到一起,我因为马上要小学毕业考试了,没有办法去地里,父亲去求大妹妹,大妹妹只得答应。父亲从自己刚挣的十块钱里拿出一块钱给妹妹,让她干完活买零食吃。那天晚上妹妹哭了一夜,第二天凌晨五点多妹妹还是和父亲一起地里施化肥。而我硬是忍住了泪水去了学校。妹妹旷课和父亲去种地这件事深深刺痛了我。

从那时起,我发奋读书要改变这种现状。天还没有完全透亮,我就已经出现在了学校的大门口,我在门口念起了书,看门的老师不忍心看我受冻,让我在他房间呆会,直到拿钥匙的同学来了,我才回到教室。那个冬天无论刮风下雪,我几十天如一日在那个时间去学校学习。可能是我当时智力没有开发,虽然很努力,最后却只考了个班级第五名。但我并没有放弃希望,还是默默的在磨炼着自己。

父亲由于活的艰难,能养活我们一大家子人已经很不容易,根本没有时间教育我们,我们兄妹四人自小不喜欢说话,见了人也不爱打招呼,久而久之,给人一种怯弱的感觉,他开导我们说做人要有礼貌,我们反驳说我们不会也不想。其实我们很想和人去交流,但长时间的压抑生活使我们失去了存在感。坏的习惯已经养成了,要改过来需要时间,每当我们做错事或者遇到困难时,不是想办法解决,而是抱怨父亲为什么不能给我们创造一个像正常人那样的生活环境。父亲这是选择了强忍泪水,低头吃饭。吃完饭后他又开始忙了。一个人既要挣钱养家,又要操持家务。吃完饭看会电视,又要安排一家人第二天的饭食,生怕饿着冻着我们。解决了第二天的吃饭问题,又给我们洗衣服刷鞋,生怕我们穿的不干净被同学笑话。有时候衣服只是吃饭时不小心落了一滴油或者脏了一个边角,不注意还看不出来,可他看见了都会第一时间让我们脱下来,他总说新衣服他没有能力去给我们买,可他能让我们穿一身干净的衣服。

后来小妹也上学了,尤其是我上了中学,家里的花费自然就大了,父亲没有办法再去给别人打短工,只得拖着年迈而又瘦弱的身体去城里工作,由于腿脚不便,干活自然就慢了,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和讥讽。可他依旧笑着说不会白拿钱,一份工作一份报酬,这个道理他懂。别人准时下班,可他还要再干十几分钟,甚至是半个小时,别人一看他这样诚恳,也生起一丝的怜悯和同情,让他继续干下去,父亲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干了二十几年,看着他瘦小的身躯、头上多出的白发、被风沙侵蚀的脸庞,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起他这些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有吃过一顿可口的饭菜、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没有说过一句有底气的话,我的心里像打翻了调味品一般,不是滋味,那滋味里有苦涩、心酸、无奈和惆怅、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悔恨。

我小时候经常和父亲去地里除草,我问父亲为什么地里要长草,不长草该有多好啊,你可以省很多的力气,父亲说地里如果不长草,那农作物也不会生长。世间万物相辅相成。除草可以让人养成按时劳作的好习惯。一场辛苦的劳动在父亲这里变成了一次有意义的锻炼。

我现在之所以时间观念特别强,这也离不开父亲的辛苦付出。我上中学那会儿教育体制不像现在这么有人性化,早上六点半就得上课,夏天还好说,可一到冬天,我们就要遭罪了。父亲每天除了要早起工作,还得每天五点半按时叫我起床。我起来后父亲就睡不着了。这么算下来,父亲一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这对于一个整天靠力气挣钱的人来说太辛苦了。有几次父亲累的不行了迟叫了我,害得我被老师罚站,但我并没有埋怨父亲,自此他就想尽一切办法不让我迟到。

我小气候营养不良,身体没有抵抗力,体质比一般人弱,所以走路就慢。别人十几分钟就能到学校,而我却需要半个小时。中午放学回家吃饭,离上课只间隙一个半小时。我从走路回家、吃饭再到往返学校,中间只有十几分钟的休息时间。更别说是写作业了。同学们在学校就能把作业写完。而我白天没有时间加上自己脑子又笨,要熬夜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才能写完。父亲看我这样用功。就加班加点的工作,白天在建筑工地当小工。晚上顶着寒风跟着拉砖车跑很远的地方去卸砖。只为给我买一辆自行车。我骑的那辆车是父亲从收废品的人手里费尽唇舌淘换来的。当时是花了一百多块钱,那相当于父亲一个礼拜的工资。他当时每天的工资是十五块钱一天。

为了不让父亲那么辛苦,我开始有意识锻炼自己早起的能力,我每晚睡前会喝很多的水,一晚上要上五六次厕所,这样就睡不觉,容易早起。父亲起初见我这样,也没在意,后来他把这事告诉了祖母,祖母还以为我生病了,我说我身体缺水,多喝几口。父亲看我每天都能早起,他也放心的睡到了六点半,看着他熟睡的样子,我去学校也信心满满。尽管那辆车很破旧,车的扶手上也没有手柄。即使戴上手套,手搭在上面依然很冷,可我的心是热的。正是这段艰苦的经历,为我以后的写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写作的灵感源源不断的在我的脑海里闪现。

每当到了夏天是父亲最难熬的日子,用他的话来说,冬天天变冷了他可以多活动来抵抗寒冷,可夏天酷暑难耐,好几次父亲在野外工作时因为中暑晕倒了,别人劝他多休息几天,可他用一瓶藿香正气水就对付过去了。第二天又开始了他的工作,因为他深深知道,只要自己停下来,一家人就要挨饿,为了能让一家人吃饱饭,他从炎热的夏天干到了冰冷的冬天。休息时别人都能出去玩,去看看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可他要用闲下来的时间去缝补姑妈给他做的衣服,他的衣服是穿了再补,补了再穿。姑妈熬夜亲手给他做的新布鞋他拿出来看了好几次都舍不得穿,总是想等脚下的鞋烂了再换。一丝一物他都用心对待,别人笑他寒酸,他依然如顾,只有他明白那些东西有多么的来之不易,那些衣物不仅凝聚了他们姐弟之间浓浓的亲情,还掺杂了一丝苦涩和酸楚。

在父亲所有的亲人里,除了祖母和姑妈,要数二叔对父亲最好了。二叔是他们姐弟七人里最有本事的一个人,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最为深厚,四十多年来他们之间相互扶持,荣辱与共。每当别人要欺负父亲时,他总是第一个冲在最前面,我家有事时父亲无论什么时候叫他,他总是第一时间赶到。父亲光养活一大家子人已经很不容易了,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关心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我们吃饱穿暖。我做人的很多道理都是二叔那里学来的。””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情况也发生在我们家,因为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可父亲和他的兄弟们不会因为各自家庭的矛盾而淡化了彼此之间的兄弟情。

一到下雨天,父亲便坐立不安。家里的老房子漏雨,隔壁和我们连着的房屋已经出现了裂缝。父亲多次冒着雨修了好几次。可还是无济于事,每当下雨时我总能听见雨滴答滴答往下落的声音,直到现在只要下雨,我总能想起漏雨的老房子,想起父亲不顾打雷下雨去房顶的身影,记得有一次父亲差点从房顶滑落下来,要不是院子里的柿子树干挡住,父亲很可能就掉下来。他下来后笑着对我说没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祖母,父亲怕她老人家担心,所以我家有些事包括亲人及好友都不知道。

我们一家人最开心的日子要数过年了,记得我们小时候最开心的时刻就是穿上新衣服,平时的衣服都是邻里亲戚接济我们的。别的小朋友腊月二十七八就穿上了新衣服,而我们兄妹四人要等三十晚上六点才可以穿新衣服,那是父亲用自己的汗水换来的,可他直到这些年才穿上了新衣服。他每年腊月三十前半天才能忙完,只有后半天才是他自己的时间。到了晚上他简单炒几个菜,我们一家人坐在一张破旧的用了十几年的小方桌旁边,一边吃一边听父亲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据父亲回忆,祖父祖母和他们姐弟一共九人,一家人在昏暗灯光下吃着年夜饭,吃的菜基本上看不见油,炒菜时祖母用筷子伸到油瓶里轻轻蘸一下,滴到油锅里,就是这样他们吃的津津有味。他们那时全靠天吃饭,不像现在有化肥有机器耕种,他们那时地里产的粮食根本不够养活一大家子人,祖母为了贴补家用,自己在家纺织粗布,编织竹席,父亲就是那时学会的编筐,祖母为了多卖些钱翻越了崎岖难行的秦岭,一路上受尽了艰难和困苦,那时候他们没有多大能力,一切的生活全靠他们勤劳的双手。现在老家到西安修了高速公路,出行很方便,可谁能想象他们那时是走着去西安的,而且一天要走一个来回,他们为了生活付出的代价现在又有几人能懂的呢?

父子之间有隔阂这种事情不仅发生在别人身上,也出现在了我和父亲这边。父亲的思想启蒙于毛泽东时代,他很怀念那时候的生活。因为他的理想成长于那个时代,但也被那个时代所淹没。因为穷人家的孩子光为了活着已经举步维艰,更别说是学习了,能认识几个字已经算是不错了,父亲至今还保留着他上学时用过的俄语书。到了我们这儿,父亲就没有太在意,以为让我们认识几个字就可以,最起码出门在外能认识路牌,不至于被人骗了就行。我们每当说要做个什么事情,父亲总用他的经验很轻易就给否决了。这也是很多父母的通病,他们认为自己干不成的事情,孩子也不一定能干成。由于父亲的不作为和对生活的妥协,导致了我们人生没有目标,遇到困难不懂得坚持,只知道一味的逃避和抱怨。我们很多年都活的比较纠结,一直挣脱不出来。直到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西安新华书店遇到了著名小说家匪我思存,是她校正了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慢慢的父亲也意识到了我们身上的性格问题,他也一直在苦苦思索,想为我们找一个合适的出路。

他后来在和我的多次谈话中,才认识到如今是一个信息的时代,因为我每次从外面回来,无论是思想格局还是眼界心胸,都比之前强大幅度提高,他那时才明白属于他的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智能化、知识化、机械化的新时代。渐渐的他不再阻挠我去任何地方,他以前总偏执的以为外面的世界很乱,不安全。其实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样,谁也没有办法评判,只有我们真正走出去看看,才知道是好是坏。

今年夏天我走时他像往常一样并没有送我去车站,可当我快要上车之际,一句亲切而又陌生的问候语环绕在我的耳边,我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父亲缓步出现在了车后。我挥手示意父亲回去,他却在那里站了好久,直到去往省城的车动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回去。我泪流满面的转身坐下,向着前方看去,前方的那一片世界寄托了父亲的希望。

父亲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这次能来送我,我很高兴。因为我无论是求学考试还是出门工作,他都没有送过我,或许是他没有那个意识,又或许是他觉得愧对我们,没有能力让我们过上好日子,不好意思送我们,我们以前还埋怨过他,现在我们也理解了父亲的苦心和不容易。

其实父亲每做一个决定都是经过反复的思考,因为家是他心里最大的依靠。他这辈子就像一个天平,不管怎样的摆动,都是为了家人。他的每一份努力都夹杂着热切的希望,都是在为我们这个家添砖加瓦。他的双手因这个家而变得粗糙。

长时间的辛苦劳动消磨了他对人生的热情,取而代之是一张沉默不善于言谈的面孔,那张深邃而又苍白的面孔下面藏着一颗对家人谆谆的心。他的那颗心有了烦恼都往肚子里吞,从来不会说出来,它只会向漫漫长夜倾诉,随着月光消弭于瑟瑟的寒风中。

弯了一辈子腰的父亲终于在他六十岁时挺起了腰走路做人,他为我们家人虽然弯了几十年的腰,可他无愧于自己的那颗心。

随着小妹的成家,父亲在今年终于可以卸下自己背了六十年的包袱,由我们兄妹接力传承,他也可以好好安享自己的晚年。但曾经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故事都被我的泪水所包围,那泪水中透出的是一份沉甸甸的敬意和感激。感激他几十年如一日的用自己瘦小而又单薄的身躯苦苦的撑起我们这个家,还有他过去所经历的那些艰难困苦与无奈心酸,都一起随泪水沁入了我干涸而又苦闷的心房。(文/潘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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