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岁的曼伊·林弗(Man-yee Leanfore)从餐桌上的一堆文件中抽出了一份1907年的旧移民文件。在文件上的照片中,一名身着中式裙装的年轻女子凝视着镜头。年龄:29。体型:瘦。头发:黑色。国籍:中国。这份文件让林弗的曾祖母于兰馨(Yuck Land Hing,音)得以在白澳政策将大部分亚洲移民拒之门外时往返澳大利亚。它是有限的缓刑–三年内免于接受常被用来排挤非白人移民的听写测试。“我们吃尽苦头,”林弗看着照片说。她回忆起了历代移民澳大利亚的亲戚中的第一人。“但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今年是华人移民来澳200周年,正值澳大利亚再次与该地区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国家充满矛盾。很多华裔澳大利亚人正在挖掘家族档案,以便与中国和澳大利亚的观众分享他们的历史。维多利亚本迪戈的金龙博物馆,一个展品描绘了淘金热时代的店铺。2月的农历新年期间,悉尼当地的历史学家举办了多场讲座。华裔澳大利亚人历史博物馆正在筹办把澳大利亚最早的华人移民的故事同最新的移民连接起来的新展览,许多社区机构也定期举办有关澳大利亚历史上的华人的讲座。
即便是在像本迪戈(Bendigo)这样的小城镇里,华裔澳大利亚人也在积极地想办法保留自己的文化。本迪戈的金龙博物馆已经成功地筹集到了资金,能够替换掉该博物馆源自清朝,具有历史意义的仪式用龙。参与其中的人说,这些活动是为了独立于有关中国共产党在澳大利亚的影响力的讨论之外,用自己的方式来定义他们所在的群体,并确保公众明白,在澳大利亚并不是所有看着像中国人的人都是新来的。“我觉得人们,尤其是白人,把我们都归为中国人,仿佛所有人都一样,”在英国统治时期的马来西亚长大,现已67岁的华裔退休社会服务工作者林德福(Teik Hock Lim,音)说。“就像人们认为所有白人都一样。”
澳大利亚与华人移民的关系永远在拒绝和接受之间摇摆。1818年,来自广东的年轻男子麦世英(Mak Sai Ying)在杰克逊港(Port Jackson)下船,成为有记载的最早一批来澳华人移民之一。他起了一个听起来很英国的名字John Shying,成了悉尼西边有名的酒吧老板。19世纪50年代发现黄金后,来自世界各地的新移民纷纷涌来碰运气,其中包括来自广州的成千上万名中国人。
在金矿区,对财富的争夺令欧洲和中国矿工之间关系紧张。不时有骚乱爆发,在其中一起事件中,一个由3,000名欧洲矿工组成的团伙烧毁了一处中国人的营地。为了阻止移民,维多利亚州的港口对中国矿工征收重税。但最坚决的人在南澳大利亚州的港口上岸,然后徒步跋涉500公里抵达金矿。并非所有人都能活下来。1901年,澳大利亚第一届联邦议会通过立法,要求所有移民通过50个词的听写测试后才能入境。因为实行测试是为了阻止非白人移民入境,因此暗中出现了一种变化:官方可以用任意一种欧洲语言测试申请人。
之后一段时间,“没有一个中国人可以通过测试,”社团领袖、前澳洲华人历史文物会(Chinese Heritage Association of Australia)会长刘瑞馨(Daphne Lowe Kelley)说。20世纪20年代,因为无法进入澳大利亚,刘瑞馨的父亲乘船去了新西兰,在那里交税后定居。那些已经在澳大利亚的华裔,比如林弗的曾祖母,可以申请免试旅行。但许多仍有家人住在中国的申请者,干脆放弃并回了老家,包括林弗的祖母,她回到了广州。
1901年以后的几十年里,华裔人口减少了。基于种族的政策一直持续到1973年,当时政府宣布了一项多元文化政策。现在,澳大利亚有大约120万人拥有中国血统。多年来,老一辈的澳大利亚华裔承载着着澳大利亚白人政策的痛苦遗产。200年后的今天,他们把自己的社群看作各种经历的混合体。其中包括淘金热时期的广东移民和客家移民的后代,逃离越南战争的华裔难民,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持续抵达的香港、澳门、台湾和中国大陆的移民,以及最近涌入的中国留学生。
22岁的尼克·世英(Nick Shying)是许多可以追溯到第一代华人定居者的澳大利亚华裔–尽管他皮肤白皙,眼睛湛蓝。他说,当他提到自己身上的中国遗产时,人们经常笑。他说,澳大利亚人仍然把外表作为种族假设的基础,“但我的例子说明了采用那种方法可能存在的缺陷。”许多社群领袖表示,随着公众更关注新一波的移民,这些身份的细微差别再次被忽视和被简单化了。
伍伦贡大学(University of Wollongong)的历史学家凯特·巴格纳尔(Kate Bagnall)说,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澳大利亚仍然认为自己是一个白人国家。“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形象,很难改变,”她说。随着澳大利亚政府阻挡据指是来自中国政府的政治干预,一些人担心这种对历史的无知会激起反华的反弹。“社群里有一些人觉得,这是澳大利亚白人政策的阴影卷土重来,”澳洲华人历史文物会(Chinese Heritage Association)前会长刘瑞馨(Lowe Kelley)表示。她补充道,当她读到专门针对中国政治捐赠和投资的新闻时,担心其影响会逐渐扩散渗入:“它让整个华人社会遭受污名。”她说,在她参与的众多澳大利亚华人历史组织中,没有一个得到了中国政府的资助。
其他参与澳大利亚华裔历史复兴的人也表示,他们避开了中国官方。墨尔本澳华历史博物馆(Museum of Chinese Australian History)的副馆长王兴乡(Mark Wang)表示,他们的目标是保持不偏不倚,依靠州政府资金、门票销售和社区捐赠。“我们不想被政治暗流所扭曲,”他说。“我们是关于澳大利亚历史的。而不是关于中国历史的。”
对于最接近那段历史的家庭来说,过去是一个苦乐参半的谜,永远无法停止被重新诠释与讲述。林弗31岁的儿子肯(Ken)是一名摄影师。因为厌倦了他那不寻常的姓氏引起的好奇,他最近策划了一个展览,讲述那些名字被移民官员英语化的澳大利亚华人的故事。不久前的一个下午,在她祖先1928年买下的那栋家庭住宅里,林弗和丈夫、儿子一起喝茶,一群孙子孙女在房子里互相追逐玩耍。“他们没有一个是纯正的中国人,”林弗微笑着说。“但未来就是这样的。”(转载自华尔街日报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