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不厌其烦地夸耀的那样,美国股市正经历一场非同寻常的繁荣。去年,标准普尔500指数(S&P 500)月度总回报每月皆为正数,录得首个完美之年。但股票市场的牛市未能减轻华尔街最大也最棘手的难题之一:上市公司数量不够多。
去年美国的首次公开发行(IPO)表现还算不错。根据Dealogic的数据,共有189家公司在美国股市上市,融资近500亿美元,是表现尤其糟糕的2016年的近两倍。去年的数据带来了希望,但忧虑仍在。上世纪80年代,美国每年的IPO数量平均超过200宗,在互联网热潮期间(当时焦点是根据充满创意和热情、而非成功业绩记录的招股说明书迅速上市),1999年和2000年美国股市的IPO数量分别为547宗和439宗。如今,公司似乎在无限期地推迟上市,而不是过快上市。
在推动了美国股市本轮牛市的科技行业,这点尤为明显。照片分享应用Snapchat的母公司Snap实际上是去年唯一一家上市的大型科技公司,这引发了有关一些大型知名“零工”经济企业(例如优步(Uber)和爱彼迎(Airbnb))是否会上市的疑问。银行人士曾讨论过“独角兽”公司:通过风投公司私募、估值超过10亿美元的公司。如今,他们不得不创造出“十角兽”(Decacorn)这个词了,用来指在私募市场上估值超过100亿美元的公司。但在市场如此热情之际,IPO活动却总体平平,这表明,除了投资者的股市情绪,还有其他因素在发生作用。
风投公司Canaan合伙人迪帕克•卡姆拉(Deepak Kamra)表示:“对于一家科技公司而言,如果你不能在纳斯达克(Nasdaq)指数位于7000点时上市,那么我就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上市了。”我们有很多理由希望避免互联网泡沫那样的狂热,根据佛罗里达大学(University of Florida)商学教授杰伊•里特尔(Jay Ritter)的研究,在当时所有上市的科技公司中,超过三分之二在上市5年内破产。然而,当前IPO数量的下滑趋势,正引发有关美国公开市场吸引力以及新科技热潮好处的分配方式的担忧。
尽管科技公司获得的关注最多,但问题不仅限于该行业。美国上市公司总量处于长期下滑趋势之中。根据编制美国股市一项基准的Wilshire Associates的数据,在1997年达到近7,500家的峰值后,上市公司数量在2017年底降至大约3,600家,为自上世纪70年代初以来最低。
交易所、投资者、监管机构、商业组织和政治人士都担心,少数内部人士和精英投资者(而非更广泛的投资大众),过多地掌握着持股年轻且具有激动人心潜力的公司的能力。一些人担心,活跃度降低的IPO市场将削弱美国经济的部分活力。“IPO对于美国经济极为重要,”美国证交会(SEC)委员迈克尔•皮沃瓦(Michael Piwowar)在去年的一次演讲中表示,“一个强劲的IPO市场会鼓励创业、促进增长、创造就业并推动创新,同时会为投资者提供颇具吸引力的扩大财富和减少风险的机会。”
在新任主席杰伊•克莱顿(Jay Clayton)的领导下,美国证交会已把解决上市公司数量滑坡作为优先任务。克莱顿是一位律师,曾参与阿里巴巴(Alibaba) 2014年在美国融资250亿美元的IPO。“这关乎改善投资者机会,”克莱顿在美国主要证券行业组织–美国证券业与金融市场协会(Sifma)最近的一次会议上表示,“上市公司总量扩大对于散户投资者很重要。投资组合的范围越广、包含的增长型企业越多,对他们越有利。如果总体股票池继续收缩,将减少他们的机会。”
美国上市公司数量减少要归咎于多个因素。对于一些企业而言,创始人作为科技前瞻者、决意改变世界的自我形象与公开市场投资者的短期要求存在冲突。Snap的经历就是如此。该公司上市是自2012年Facebook上市以来美国科技行业规模最大的一笔IPO。上市后,该公司股价曾一路飙升,但不到一年,其股价较17美元的发行价已低出近20%,因为事实证明,来自Facebook的竞争非常激烈,且其初期业绩未能达到预期。
一些市场参与者和支持企业的组织表示,耗时且成本高昂的监管要求进一步降低了上市吸引力。2012年出台的《创业企业融资法案》(Jumpstart Our Business Startups Act)旨在通过放松证券监管简化小公司的上市路径,现在又有要求进一步改革的呼声。该法案还消除了企业上市的主要原因之一–有关一旦公司股东超过500人就必须公布财务信息的规定。这一规定一定程度上促使了谷歌(Google)和Facebook上市,没有了这一规定,最新一批科技明星公司便有更大的自由在更长时间保持私有。
对于小型公司而言–另一个上市数量显著下滑的领域–上市的监管负担过于繁重。据美国证交会数据显示,上世纪80年代,约60%的IPO筹资少于3,000万美元,但到了90年代,该比例缩水至30%左右。自从千禧年以来,小型IPO仅占总量的10%。“我认为人们不会基于(监管成本)选择上市与否。但如果你是一家小公司,每年数百万美元的合规成本确实会影响利润,”私人股本集团KKR资本市场主管亚当•史密斯(Adam Smith)表示。这反映了整个市场生态系统对小型IPO友好度下滑的现实。换句话说,如果一家估值为1,000万美元的公司上市、且单支基金最多只能买10%,那么对于多数规模达数十亿美元的共同投资基金而言,为最多投资100万美元而必须进行的工作不值得花费精力。
小型公司的股票往往也不太经常被交易,而且它们受到分析师关注的机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发渺茫,分析师们大多关注那些可以为其所在投行提供利润丰厚的咨询工作的公司。正如史密斯所说:“如果你规模太小,最后就会沦为市场弃儿。没有人会关注你、交易你的股票。”里特尔教授认为并购是决定性因素。他指出,在1990年至1998年之间,由风投支持的成功公司中有50%是通过并购出售–通常是出售给同行业的大型公司–而另外50%是通过IPO。而在2001年至2017年间,并购的占比飙升至90%左右。科技业IPO数量下滑最常被提及的原因是私人资本增加使得公司能够保持私有的时间远远超过过去。私人资本市场曾经是风投基金的专属地盘,如今该市场包括对冲基金、诸如普信集团(T Rowe Price)和富达(Fidelity)之类的共同基金、主权财富基金以及家族理财室–各方都带着资本进入私人资本市场。
美国一家大型银行的银行家表示,这种诱惑“有点像周六晚上去夜店。你不只想进去,你还想进入VIP包厢。人们想获取产生alpha收益(超过平均水平的收益)的独有点子,而不是看到其他人都能看到的主意。”此类投资的惊人增长出现在金融危机发生后,当时央行致力于把利率保持在历史低点。旨在刺激经济的货币政策也促使各类投资者买入风险较高的资产。“利率很低,每个人都在寻找收益,”风投公司红杉资本(Sequoia Capital)的合伙人帕特•格雷迪(Pat Grady)表示,“当你找不到收益时,你会寻找增长,而增长存在于技术和变化中。”
各央行削减刺激力度的决定性举措,可能会促使重心开始从私募重新回到公募。“如果央行收紧货币供应,私人市场上的资金量、成本或者融资条件恶化,波动性上升,这可能促使更多私人企业进入公开市场,”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美洲股票资本市场主管保罗•多纳休(Paul Donahue)说。银行家们主张,大多数企业家最终都想运营,或者不得不运营上市公司,即使是那些固执的技术人员也不例外。
高盛(Goldman Sachs)美洲股票资本市场主管戴维•路德维格(David Ludwig)预测,美国将会迎来“一大批”大型科技企业IPO。“尽管这些创新企业可以在私募市场的帮助下先成为行业领袖,在之后的发展阶段再公开上市,但我们预计其中绝大多数企业将在未来几年中的某个时间点上市。”KKR的史密斯指出,KKR去年帮助6家企业上市,他认为对于美国IPO市场行将就木的忧虑是过度紧张。“企业只是保持私有状态更长时间,但不是永远,这是一个重要的区别,”他说。
很多人认为,融资市场的风向也许改变了,但是上市的好处没有变。上市可以让早期投资人、企业管理层和员工将手里的股份变现,为并购提供了通道,还提供了一定程度的规范和审查监督。“假如优步当初上市了,如今会不会发展得更好?对于服务少数几个顶层人士和服务更大的股东群体之间的区别,董事会进行了很多讨论。”一位要求不具名的银行家表示,“大公司觉得公开市场会带来更好的公司治理。”
有迹象表明硅谷的态度正在转变,优步新任首席执行官达拉•霍斯劳沙希(Dara Khosrowshahi) 9月份表示,他希望在未来三年中让优步上市。总部位于斯德哥尔摩的音乐流媒体服务Spotify计划上半年在纽约证券交易所(NYSE)上市,将采用非常规的“直接上市”方式,即股票不经过正式IPO程序而交易。
中国大型科技企业将进行的IPO正日益引起兴奋情绪,尽管就像沙特阿美(Saudi Aramco)一样,现在还不清楚这些企业是否会选择在美国上市。据信国有石油生产商沙特阿美的上市将成为史上最大规模IPO。同时,华尔街和硅谷的一些高管认为,企业在更长时间维持私有状态的趋势是好事。他们把现在与互联网泡沫时期相对比,那时IPO更多被视为树立品牌的手段和快速变现的途径。
然而,对于公开市场的投资者,不利的一面在于,未来他们入股的公司有的将已经经历过了收入与估值的爆炸性增长。那些在私募交易中估值就已经很高的公司, 在公开市场将很难达到或超过之前的估值。一些投资人和银行家委婉地形容等待上市的公司将“成长到那样的估值”。他们是在礼貌地表示,他们不想进行会使企业估值低于上一轮融资的投资,因为那至少会给现有股东造成账面损失。“公开市场才是最终的仲裁者,”卡姆拉说。(转载自FT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