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结束

临近年末,各色日历蜂拥而出,争相殷勤地为人们安排新的一年。

一天,其实短促得只够伸一下懒腰。

太阳,这个跑龙套的伙计,故作庄严地出没,它光芒万丈,它也识趣地淡出舞台。

时间真如白驹过隙,只见牠亮光一闪,尚未从容思量,一年便去了。

高音覆盖春夏秋冬,心境在无法预期的变换中沉浮。

红幡高挂,鹦鹉聒噪不已,高强度的红色刺激会让人产生深深的厌恶感。我明白,必须换上一副媚脸,才能和这亢进的世道融洽相处。在中国,某些事情注定要发生两次,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一定还是悲剧。大部分中国人从历史中学到的,依然是怎样在新一轮权力招嫖游戏中,赶在别人前头退去自己的丁字裤。

忽然而已,何必企求在他人的季节结出自己的果实。

曾经叱咤风云的商业高手,突遭变故,惊惧之下远遁他乡。

有豪气干云天的官场枭雄,转眼间乾坤大挪移,身陷囹圄,一夜间白了头。

有人晋级高就,忙碌,恭顺,谨慎,当年意气风发之人,如今精神萎顿,仅剩一脸狰狞官相。

有旧友滚爬摸打于名利场,沉溺于虚荣之海,渐行渐远。借用韦庄词句聊表心意: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曾经相熟的,汲汲于功名利禄,长袖善舞,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一杯酒接着一杯酒,遽然死于亢奋,空留下一腔咕咕发酵的抱负。

……举目多为慌张夺路之人。

他们在与文明世界的疏离与对抗中顾盼自雄。

全方位的精神控制,使得人们所能自主决定的东西越来越少。他们明白,只有不断压缩个人空间,将其塞进国家意志的高温烤箱,人们才会在痛苦中体会融为一体的生命共同体般的自豪。领受同一种痛苦–平等的痛苦,其实也就是福利和幸福。忠诚、服从、忍耐是合格国民的基本素质。通过这种高压方式,正在制造源源不断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以壮大其统治基础。

失去自由的人,最后会憎恶自由,因为这自由带给他无穷的烦恼。他们已经无力或不愿反抗自己真正的敌人。

我原以为人年齿渐增,到一定岁数,如孔夫子所言知天命之后,知道前面就是坟–尽管上面开满了百合花,当会改邪归正,会知止、收手,转而做些仁慈和善良的事情。但人性嬗变如斯,妄人横行,恶人飞扬,奸佞之徒竟以邪为正,他们因察觉到老之将至而愈加肆无忌惮,他们依附恶主,祸害社会人心。

坏人是不会改好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坏人。季羡林先生此说颇有意思。坏人只是我们的道德判断,坏人秉持自己信奉的道德,在那套评价体系里,他们一定是响当当的当代英雄。故而,我们之坏蛋,彼等之英豪;反之亦然。在这个年头,坏人比好人过得好,他们坚信自己押对了宝,好手气还将持续下去。

我知道,还有更多沉默的人,面无表情地过了一年。(转载自FT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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