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自闭症儿童相处中的领会

在加拿大接受特殊教育的对象主要有三大类:一、认知能力(单项或全面)极强的高智商孩子;二、不能在普通班级就读的有视觉或听觉障碍的孩子(中国的特殊教育的对象);三、认知能力极弱(其中包含了社交能力极弱)的智障的孩子。作为接受特殊教育群体之一的自闭症的孩子,在认知能力的强弱两端都有。

我从2005年9月在多伦多教育局实习时,开始接触智障儿童的教育,到如今已经12年过去了。我在现在的小学也已经工作了七年。过去这七年的职业生涯里,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学校的普通班里,帮助一至两个智障的孩子和普通的孩子一起学习。因为加拿大的小学学习比较轻松,没有压力,有比较多的手工,游戏和活动,这给智障孩子融入普通班级提供了环境。对有些严重智障的孩子,比如有重度自闭症的儿童,除了要降低大纲要求和给予辅导帮助外,还需要一些特别的教学方法:比如结构性教学法,独立学习台,频繁的短暂休息和感觉统合训练等。

在我的学校里,有些儿童在特殊教育系统的帮助下,可以在普通班级上到小学毕业,然后进入初中的特别班级;他们当中有一定认知能力的,有些在初中或高中阶段仍然还能在普通班里学习。另外一些认知能力极低,无法与他人交往或有攻击行为的儿童,则在三四年级转入了特殊班。这些在普通班级接受包容性特殊教育的孩子,不仅可以从普通孩子身上学习常人的行为,以及如何与他人分享和轮流玩喜欢的玩具和游戏等,而且我还看到上帝为他们安排了一些愿意善待他们的同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差距的加大,世俗的影响,有的友情可能消失了,但也有一些普通的孩子成为这些智障者的帮助,为他们在社会上发声,监督智障者的服务机构。普通班级的孩子也因此有机会了解和体验到智障者这个群体,知道这个弱势群体的存在,甚至将来有可能成为帮助这个群体的科研工作者,教育工作者或社会服务支持者。

我主要带过三个重度自闭的儿童,帮助过30多个智障程度不同的儿童。自闭症儿童缺乏沟通能力和社交能力,但他们都有一定的语言理解能力。这三个重度自闭的儿童在入学时,都不会说话,没有与人交往的能力。有两个孩子对他人没兴趣,有一个孩子喜欢与其他的孩子在一起玩耍。

我和第一个孩子从学前班(JK)开始相处了两年。这个孩子是我所帮助的孩子当中,让我感到最具挑战性的一个。他不仅有自闭症,而且有多动症,并具有攻击性的行为。这孩子有一定的认知能力,他能识别图片中物体的名称,理解简单的语言命令。他喜欢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玩,但他不懂得如何与他人相处,所以经常发生冲突。我是一个对身体语言非常敏感的人,通常当一个行为发生了一两次之后,我就会明白发生的原因。我因此常充当这些我所辅导的不能言语的孩子的“翻译”。但因他非常的冲动,让我有时不能明白他为何打人。我因担心其他的孩子会受伤,所以那两年的工作压力特别大。在语言治疗师的指导下,经过四个月的训练,他可以用话语请求帮助。他的攻击性行为影响了他融入正常班,他在三年级转入特殊班。

我和第二个孩子从学前班(JK)开始相处了四年。他是一个特别瘦小可爱的孩子。喜欢用脚尖走路,跑得飞快。我用像风一样飞过去来形容他从我眼前跑过的样子。他喜欢旋转自己,看汽车飞驰而过。他最喜欢看电脑视频,虽然他的认知能力非常低,只有婴儿水平,但是他使用电脑的能力却超过了普通孩子,鼠标也用得很好。给他一个iPad,他就能够找到自己想要看的视频。他在四年级转入特殊班。

我和第三个孩子从一年级开始相处,现在已经一年多了。他的手指一直要挤压粘土或类相似的东西,才能按每天的日程安排学习和玩耍。半年前,他已经能够用图片进行简单的交流。比如:“我要粘土”或“我要上厕所”等。这种交流方式我们称之为图片交换交流系统(PECS)。现在他可以说出一些最想要的东西,开始跟着我看图片,说一些简单常见的名词,比如动物、食物、学校和家庭生活用品等。

因为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普通班级里,所以我观察到普通孩子和自闭症孩子所共有的一些特点。我在学前班呆了四年,观察到一些刚入学前班的儿童,有与父母分离,进入群体和陌生环境的焦虑行为,焦虑的程度各有不同,有一个男孩子哭闹了很久,而且过了半年多才愿意和其他孩子在一起玩; 有的要哭闹一两个星期,有的只哭闹一两天,但喜欢与人交往的孩子就开开心心,一点都不哭闹。有自闭症的孩子,在相同的情形下表现得更加焦虑,虽然有哭也有不哭的,但不哭的多表现为要逃离群体的环境或不和你进行语言的交流。有自闭症的孩子避免与人有眼光的交流。很多普通人上台演讲时也害怕与听众有眼光的交流。这我使我想到人的眼光应该有特殊的功能。

根据这些年与孩子相处的观察,我认为上帝给我们每个人不同的认知能力和与人交往的能力。有自闭症的人的社交能力处于极弱的一端,他们并不是不想和别人交往,而是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不想做和做不到完全是两码事。在我工作的第一个学校,我帮助过一个在普通班的五年级的有自闭症的男孩子。我看到他很想和同学玩,但是他和同学之间的差异太大了,几乎没有同学自愿跟他玩。另一个有自闭症的二年级女生,因为朋友都没选她参于活动而伤心的哭了。这和精神病当中的自闭完全不同,精神上的自闭是由于个人的经历与环境造成的,是因为精神上的障碍而选择不与人交往,是可以改变的。我把精神上的自闭比喻成神经系统的一个过敏反应。

因为写这一篇文章,我去查找智商和情商的相关资料,意外地看到了多元智能理论。多元智能理论是由美国哈佛大学教育研究院心理发展学家加德纳于1983年提出。他认为人的智能分为:“1. 语文(Verbal/Linguistic),2. 数理逻辑(Logical/Mathematical),3. 空间(Visual/Spatial),4. 肢体动觉(Bodily/Kinesthetic),5. 音乐(Musical/Rhythmic),6.人际/社交(Inter-personal/Social),7. 内省(Intra-personal/Introspective),8. 自然探索(Naturalist),9. 存在(Existentialist Intelligence)”,8和9是加德纳后来补充的。其它学者从内省智能分出灵性智能(Spiritual intelligence)。美国耶鲁大学的萨洛维(Salove)和新罕布什尔大学的玛依尔(Mayer)于1990提出了情绪智能(Emotional intelligence)。加德纳认为“每个人都拥有独特的一套智力组合体系”,我是非常赞成这一观点的,但我以为这11项智能可能还是不完整的。

自闭症的儿童在空间图象方面的能力是较强的,目前特殊教育中广泛运用的就是这个强项。音乐方面还没有得到系统的研究,但也有在运用,比如听歌曲可以帮助有些孩子记住字母、数字、颜色和形状等,而普通的教学方法却很难教会这些孩子。

通常所说的智力,亦即上文所说的认知能力,包含了语文,数理逻辑和空间能力。有自闭症的人的认知能力有强有弱。认知能力极强的人当中,也有有自闭症的人。一个自闭症的专家根据爱因斯坦和牛顿的传记判断他们也有自闭症。我也发现很多认知能力中等或很强的孩子有不擅于或不太想与人交往的。这里的天才班中也有不少缺乏与人交往能力的资优生。在记录片《00后》里有三位小主人公锡坤,一一和辰辰也是如此。若人的智力(认知能力)呈正态分布,那么人与人交往的能力也可能一样呈正态分布。当然这需要科学研究的论证。

维基百科将自闭症归在精神病学,但我从工作中体会到自闭症主要应该归在神经病学。有自闭症的人多有焦虑行为,但是很多普通人也有。只是有自闭症的人可能更敏感,正如免疫系统有问题的人,更容易被传染疾病。另外我在安省科技馆的经历也证实了我的想法。我看到一个有关大脑的展览,其中提到普通人看到的颜色信息,有人不是看到颜色,而是听到音乐声。普通人听到音乐的声音,而有人不是听到音乐声,是看到不同的颜色。我在科学馆的外展活动中也见到了这样的人。这使我想到有自闭症的人,有可能是神经解码出现问题。所以我推测,人与人交往的能力有可能和神经联结相关,而且人的各种智能应该都是通过神经系统来实现的。当然这也需要科学研究的论证。

我在写作过程中,特地去谷歌上查找是否有相关的研究报告可以印证我的推断。其中一篇提到“脑神经联结异常模式用大量证据有力地表明自闭症存在局部脑神经联结过度而长距脑神经联结不足的状况……(《脑神经联结异常—自闭症认知神经科学研究新进展》)。另一篇提到“神经发育及突触传导异常”(《自闭症的神经生物学研究》)。这些报告部分证实了我的判断:有自闭症的儿童的大脑,可能因为脑神经在发育时连结异常,而出现了某些功能障碍。

我个人认为自闭症的命名是不恰当的,应该是神经系统功能障碍。现在认为是严重自闭的人,其实是多重复合障碍者,神经系统的许多方面都出现了障碍,主要包括:1. 认知能力极弱或发展较慢(Cognitive delays or disabilities),2. 社交障碍(Social deficits or disabilities),3. 语言交流障碍(Communication disabilities ), 4. 情绪障碍(Emotional disorder),5. 感统失调(Sensory disorder),6. 注意力缺失且多动(Attention 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等。而其它智障儿童或普通班的孩子可能也有其中一两项的障碍,比如有暴力行为的孩子,可能在语言表达能力和情绪方面出现障碍;不愿学习或学不好的孩子,可能在认知能力方面有障碍。

正如眼镜帮助近视的人克服了视觉的障碍,使近视者可以象常人一样的生活;轮椅帮助身残的人克服了行动的障碍,使他们可以独立活动;借助脑神经科学和基因科学的迅猛发展,我相信有朝一日,我们也有办法帮助智能障碍人士克服他们的障碍。

移民加拿大有一个好处,任何年龄你都可以回到大学里继续深造。我对自闭症研究充满了好奇和期待,这一两年我想过回到大学里做自闭症的研究工作。但是因为人到中年的家庭责任,暂时不能如愿。我将自己在实际工作中的领会写在这篇文章里,借此抛砖引玉,希望给有关的研究工作一些启示和方向,也给公众一个正确理解自闭症的机会。

建国150年的加拿大,也曾经将智障人士当作精神病人,关进精神病院或集中隔离到偏远的地区。在智障人士家人及友人的多年共同努力下,智障儿童得到了平等受教育的权力。这不仅分担了智障者家庭的生活重担,而且让一些智障儿童可以过上常人的生活。据有千年文明历史的中国,经济在腾飞,在推进保障和改善民生战略之时,是否也能把智障者的特殊教育放到考虑日程,让我们拭目以待。(文/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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